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孙望庭来了,他的十万人马已经开始渡江了。可是这支改弦更张的队伍里,除了中军打着一杆上书"大津靖西王孙"的杏黄大旗外,其他军旗上都绣着"袁"字。
袁思孝心怀忐忑地策马行进在队伍中,他紧紧跟随在孙望庭左右,生怕这大军一入南境,就会有不测之事发生。然而,仅仅捏着两片兵符的袁思孝,其实根本就约束不了孙望庭的手下,别看他们对这个朝廷派来的特使总是恭恭敬敬、言听计从的,可私下里却根本没把袁思孝当回事。就像那个每天乐呵呵的孙望庭,常常对思孝嘘寒问暖,生怕照顾不周似的。实则,孙军的先锋已经提前过了江,他们正悄悄地潜伏在太陵城外的官道隘口边上。他们穿着大津官军的号衣,就等着打着"袁"字大旗的大军开到,他们就能站出身来,以袁思孝部下的名义,接管了太陵城通往外界的所有通道。也就是说,太陵城实际已经被捏在了孙望庭的手上了,只要他轻轻一使劲,这太陵立刻便会陷入到重重围困之中。
而在城内等着接收新军的咸嘉帝,却浑然不知城外的长戈就要狠狠刺来了。皇帝还在因为太陵城中的粮荒而焦头烂额,如今,他正眼巴巴的等着湘、鄂两省的秋粮快些经水道运来南直隶!可是,他不知道的是,盯着这一批秋粮可不止他一个人!
很快,孙望庭的大军全部过了江,朝廷派出的礼部官员带来了皇帝慰劳的旨意。孙望庭照例恭敬拜接了圣旨,约定了正式纳降的日子。之后,孙望庭便满脸堆笑地送走了宣旨的官员。转过天来,袁思孝领着孙部十万人马南归的消息,就传遍了南直隶的每一个角落。于是,孙望庭趁势派出数队人马,举着袁思孝的大旗,一一接管了太陵城外的所有要道、关口。
直到城外隘口的守兵纷纷撤回城内,皇帝这才发现大事不好!虽未眼见敌军,可是,不可否认太陵城被围了!咸嘉帝慌忙让人给安州杜恺送去旨意,要他领兵从侧后监视孙军,若其有异动,则可果断领兵出击,以解太陵之围。可是,连着派出去了数队人马,都无法冲破孙军的阵线,不过,孙望庭倒也还算客气,一来只是领兵远远盯着太陵城。二来,也不伤害皇帝的信使,而是让他们可以安然无恙的回到城中。
这当然是非格的谋划,孙望庭现在手里有皇帝册封的诏书,是大津朝的"靖西王",手下的王军就是大津朝的官军了。只要没有真刀真枪的架起云梯攻打太陵城,谁又能名正言顺的与其开战呢?再说了,孙军已经把太陵城封住了,外头的消息传不进去,里头的圣旨也递不出来!皇帝的勤王之兵也只能近在眼前,远在天边了。所以,孙望庭的队伍并不急于靠近太陵城,反正皇帝已经跑不了了。
这会儿,也到了跟袁思孝和大津朝翻脸的时候了。这天傍晚,孙望庭得意洋洋地坐在自己的帅帐里,让人把袁思孝请了来。开口说道:"袁大人,皇上的厚恩俺是感激不尽啊!只是呢,俺是富贵了,可是俺手下还有那么多弟兄呢?俺总不能扔下他们不管吧?咱都是带兵的人,跟在身边的弟兄,那都是一块出生入死,刀头舔血过来的。是吧!要是只顾着自己荣华富贵了,那也太不仗义了!"
袁思孝当然听出了孙望庭话里有话,可是,一时又猜不出他的诡计,只得开口问道:"那依着靖西王的意思,袁某当如何?"
"哈哈!袁大人果然是爽快人,那老孙就直说了!"孙望庭说着,脸上的笑容竟越发的诡异了起来:"要说呢,俺也没有什么非分的打算,就是吧,朝廷能不能给咱老孙封个'楚王',这样吧,弟兄们才会愿意跟着咱归降大津!"
"你说什么?!"袁思孝惊得站了起来,仿佛有人在他的胸膛里狠狠地捏了一下似的,一股子热血冲上了脑门。原来,孙望庭的底牌在这里啊。袁思孝异常愤怒,但却努力压着火说道:"孙将军,这不可能,依大津祖制,唯有皇族显贵才可得封'一字王',且封号只能为尊字,不得以地名冠之。你要的这'楚王'岂不是要与皇上裂土封疆?"
孙望庭当然知道大津朝是绝不可能封他为"楚王"的,大津三百年来,只有皇族才得以世袭一字亲王,且亲王封号皆以尊字冠之,也就是说,大津朝的王爷都只是个拿着食禄的封号,并没有实际封地。孙望庭要的"楚王"是不仅要了亲王的封号,还要了南朝近半的疆土。然而,孙望庭却丝毫没有要跟袁思孝商量的意思,他也站起了身来,缓步走到了帐帘前,背身对着袁思孝说道:"还有,我军十万人马远道而来,急需补给粮草,俺呢也不想低三下四的求人,这样吧,这自湘、鄂两省运来的秋粮就要到了,俺们就先留下了!"
"你,你!你怎么敢……"袁思孝一听大事不好!这说明,孙望庭已经悄悄掐断了太陵城的粮道了!
孙望庭转过脸来,看着袁思孝那一张被憋得通红的脸,心中顿感得意!他一脸轻松地说道:"袁大人莫急嘛!俺们如今也是大津朝的官军,跟太陵城里的百姓和兵丁一样了,手心手背都是肉嘛!皇上天恩浩荡必不会厚此薄彼的!你说是吧?"
袁思孝确信自己是被骗了,连带着还骗了整个朝廷,骗了皇上。他的嗓子哽咽得说不出话来,他只能瞪着愤怒的眼睛盯着孙望庭。
然而,孙望庭却并未收敛,这时,他换上了一副冷峻的嘴脸说道:"袁大人,你不妨回去告诉皇上,太陵城中已缺粮日久,'楚王'的封号还请皇上尽快下旨,省得让城中百姓遭罪!还有,你告诉城中皇帝、百官,现今这太陵城已是水泄不出,老老实实的把楚地,也就是湘、鄂两省给老子!不然,谁也走不脱!"说完他掀起帐帘,狠狠一甩,扔下了"送客"两个字,便头也不回的走了。
袁思孝呆立在帐中,不知过了多久,他才"醒"了过来,他左右环顾着这大帐中的一切无关紧要的东西,已然完全不知所措了。后来,几个上林卫军士走了进来,显然,他们也被孙望庭下了逐客令,几个人唤了几声袁大人,见没有回应,便左右搀起思孝,并将他扶上马去,一行人失魂落魄的就出了孙军大营,向着太陵城的方向去了!
明朗的月光下,一行人走得浑浑噩噩,袁思孝脑子飞转,却始终一片混沌,他反复回忆着刚刚的那一幕,他拼命寻找着那是梦境的证据,然而,一切竟是如此清晰真实,连带着远处印入眼帘的黑蒙蒙的山形,高伟而难测!还有耳边那几声夜莺的啼叫,婉转却凄厉!这些,都真真切切的敲打在袁思孝的心上。让他不敢再怀疑自己当下的处境。
思孝的心中开始默诵着"孙望庭掐断了太陵城的粮道"、"孙望庭围困着太陵城"、"太陵城已缺粮多日".......袁思孝不禁心惊肉跳了起来,这些个破碎的短语,在思孝的心头拼接起来,竟连成了一个可怕的结果——太陵城已危在旦夕!
太陵城外眼下唯一的希望就是安州的杜恺了,可是,没有圣旨而领兵进抵太陵城,那是谋反的死罪。而且,太陵城中只有不到两万人的巡防营,这些军士平日里总以维护地方为主,要真论起守城野战来,哪里会是孙望庭那十万虎狼的对手?再说了,如今太陵城被围,圣旨传不出去!杜恺即便兴兵讨逆,只要孙望庭先攻下太陵城,抓住了皇帝,圣旨就捏在了孙望庭手里,那冲到太陵城下的安州兵,就无论如何都是造逆了。所以说,当下杜恺投鼠忌器,绝不敢轻动。想到这,袁思孝心如死灰:难道这太陵城会像大兴城一样,苦苦支撑多年之后,仍然要坍塌在飞齐军的烈焰之中吗?
不知道走了多久,夜幕下的太陵城终于站在了袁思孝他们的面前,在皎洁的月光下,这暗夜里的巨大城池显得分外肃穆,可在思孝的眼中,此刻的太陵城不过是一座外强中干的堡垒!
思孝的马蹄停在了神策门下,回想起出发时,城门下明净高朗,众将士踌躇满志,威风凛凛!而如今,却只能暗夜潜行,悄悄回都。这天壤之别难免让人心生不祥之感。思孝定了定神,他劝慰自己道:即便是万死之局,然依杜恺之明,必不会按兵不动,死等太陵城的圣旨,他定会在危急时刻,发兵来援,以解太陵之困!如此,思孝方才鼓起勇气叩响了太陵城的神策门!
袁思孝不知道的是,平日暴躁鲁莽的孙望庭,此时竟与他想到了一起。在非格的谋划下,孙望庭已定下狠毒的计策,准备在必要时刻,出手拿下杜恺,他已经掐住了大津朝的脖子,现在还要捆住大津朝的手脚,以绝腹背受敌的大患!
在袁思孝眼中还沉寂在肃穆之中的太陵城,实则正酝酿着一股巨大的恐慌,这恐慌的心绪纠缠在每一个人心里,让人时时脊背发凉!只是大家都默契的缄口不言罢了,似乎生怕一旦说出了口,那些足以将人们推入深渊的危险,就会一起冲进城来,将所有人都吞没在烈焰之中!然而,匆匆赶回城中的袁思孝,却正好充当了这的角色,并且最终将自己"打扮"成了千夫所指的罪人。
就在袁思孝回城后的第二天早上,这场凶猛扑来的疾风骤雨,终于在皇宫太极殿的朝堂上炸响!
听完袁思孝磕磕巴巴的陈述,咸嘉帝已经顾不上皇帝该有的威仪了,他垂头丧气的坐在御座上,双膝顶着双肘,双手蒙着脸,身子就这样佝偻在宝殿的正中,朝堂上鸦雀无声,皇帝的内心却是骇浪滔天!无论咸嘉帝如何压抑着内心的愤怒、失望、懊恼、埋怨、沮丧......却始终无济于事!所有这些,此刻都化身一条条嗜血的恶犬,反复撕咬着皇帝的内心,片刻之间胸膛里已是鲜血淋漓!
咸嘉帝想不通,为什么自己如父皇般兢兢业业,小心翼翼,然而,所有的事情都会向着最坏的结果狂奔而去!自己却始终无能为力,只能坐视大津江山一步步陆沉下去!他是大津的天子,玉阶下站满的分明也是饱学鸿儒和能员干吏,可是他们的心呢?他们衣冠堂堂,乌纱高耸!他们难道不应该为朝廷的兴衰操心尽力吗?为什么会这样?为什么?南朝富庶天下尽知,但是如今,太陵城竟已缺粮数日了!这又是为何?难道大津朝真的气数已尽?
寂静半晌之后的朝堂,终于在咸嘉帝阴森的语气里划出了火星。皇帝的声音异常低沉:"怎么了,都哑巴了?大兵压境了,诸位都在打算要往哪里逃了吧?"
冉之祺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,他出班说道:"皇上这么说,臣等也无话可说,老臣只想跟皇上说一句,当初,袁大人西行前,臣等就曾进言,孙望庭远在西陲,突然来降,其中必然有诈。没想到,皇上,哦,还有袁大人,皆为其开脱。袁大人更是以先帝之名信誓旦旦!哼!如今正如臣等当初担心的那般,孙贼图穷匕见,太陵城深陷不测!臣等,就是想逃,也无处可逃了!"
咸嘉帝没有抬头,他料到冉之祺一定会跳出来翻旧帐,皇帝心里冷笑着:哼,要翻旧帐,今天朕就陪你们翻个够!于是,咸嘉帝咬着牙说道:"冉阁老!朕现在问你,目下是战,还是和?你等皆是朝廷重臣,哼!如今君父深陷危难,你还要深究过往吗?好!若真是朕引狼入室,你打算如何?联合百官废了朕吗?"咸嘉帝说到最后,竟猛得起身,咆哮着冲向了冉之祺,而后站定在玉阶上,双眼吐着怒火,紧紧盯在冉之祺脸上。
面对着皇帝的愤怒,冉之祺的脸上没有半分惧色,他只扫一眼皇帝扭曲的脸,缓缓开口说道:"皇上,老臣岂敢指摘天子!只是,皇上可知,这盛衰之理,虽曰天命,岂非人事哉?而人事推移,疏阔难知,变化无端,然贤者竟有不知,何故也?不过好恶乱其心耳!皇上,我等文武百官,屡屡犯颜,为的是大津朝江山复兴,百姓安乐。然,袁思孝等辈,暗地里贪赃枉法,廷议时曲意逢迎。其身的近侍之中,与上君益亲,是故,圣听为其蒙蔽,圣心被其左右!堂下群臣虽有明智,却不能与谋,谋之而不可为,为之亦不可成!如此这般,则必有亡国亡身之忧啊!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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