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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徐州粮商刘宽……”

“邳州县举人李晔……”

“邳州县令韩……”

泰昌元年十一月十八,当冰雪降临时,邳州北城门围了上万人,数百位淮北大饥的从犯被一一点名,随后被锦衣卫如拖出来,如死狗般跪在了雪地之中。

上万百姓用仇恨的眼神看着他们,怒火在积压,口中在谩骂,手中也不停丢着石头和泥巴,积雪。

伴随着他们的名字被清点结束,负责监斩的刑部员外郎顾大章表情忽的一紧,下令道:“斩!”

“噗嗤……”

数百锦衣卫用不熟练的斩首大刀,瞬间挥砍而下,数百颗人头如散落的弹珠般滚落雪地,鲜血染红了一整片雪地,并释放了百姓心中的一部分怨气。

“好!”

“杀得好!”

“把他们喂狗!”

百姓的谩骂络绎不绝,无数百姓冲上前来,锦衣卫连忙退后,随后这数百人的尸首就这样被百姓们用脚践踏,用石头、木棍猛砸,甚至还有人抓起尸体就咬。

食其肉、饮其血……

即便是这六个字,也无法形容经历过淮北大饥的百姓怨恨。

半响过后、数百尸体沾满了泥土,如烂泥一般、被直接踩入土中。

紧接着、他们的尸体被锦衣卫浇上火油,随后一把火烧了个干净。

百姓们一直盯着尸体燃烧的火焰,直到他们眼中的火焰慢慢熄灭……

“淮北死去的饥民就是这个结果吗?!”

在尸体火焰熄灭的同时、邳州县衙内,杨涟拿着手中的圣旨,看着上面的内容,双手不停打颤,仿佛又苍老了几岁,质问着陆文昭。

面对质疑,陆文昭也只能硬着头皮道:“宫里的旨意就是这样,南直隶接下来的京察需要交给张左都御史。”

“您和左佥都御史需要分别前往山东和湖广进行京察。”

事情到此为止了……

皇宫里面的意思很简单,但杨涟却久久不能平静。

圣旨没有用加急、距离定下淮北大饥和京察就此为止已经过去了三天。

这摆明了是朝里的人想等事情尘埃落定,才告诉他和左光斗,让他们任命。

这样的做法,让他不敢相信。

淮北大饥、死了几十万人的重案,放在洪武年间、永乐年间都是要抄家灭族,甚至数万人被追究的重案。

可眼下、它就这样的草草结案,波及的只有淮安和徐州两地的官员胥吏和粮商、士绅等寥寥两千余人。

尽管在今早、淮北大饥的主犯被送往了京城,按照律法凌迟而死,两千从犯也在各地被斩首。

但其他收了银子的外地官员,居然只落得了罢免的结果。

杨涟不敢相信、因此他带着最后一丝希望,对陆文昭追问道:

“京中刘次辅他们没有说什么吗?”

“刘次辅和韩爌韩大人都希望万岁按照律法惩处姚给事中检举的官员,但万岁思虑之后,还是决定将南直隶和浙江京察交给张左都御史和顾御史。”

陆文昭沉声回应,而这一回应,让杨涟老了几岁。

他知道、如果刘一燝和韩爌都上疏了,那么事情应该就能定下来,可眼下没有定下来只有一个原因,那就是他们内部也出现了希望息事宁人的贪生怕死之辈。

这时,他脑中回想起了朱由检曾经对他说过的话。

“若是有一日先生身边只剩下了佞臣,先生又该如何自处?”

一句话,当初以为只是玩笑,现在看来、偌大的清流之中,只有左光斗、刘一燝、韩爌等寥寥十数人与他作伴了。

他的身子不由佝偻了起来,而这时、左光斗也从外面走了回来。

“怎么了?”

见到杨涟的模样,左光斗心中出现了一种不好的预感,他走到了杨涟旁边,接过了圣旨快速阅览。

这一看、他心中的怒意就被挑了起来,但很快又平息了下去,生出一种悲戚之感。

生气能解决问题吗?不能……

他比起杨涟,没有那么顽固,更懂得分析利弊,但就是这种分析,才让他眼下觉得吾道孤独。

明明在京察期间,明明是他们掌握朝局走向,结果却连作为魁首的几人上疏要求用贪官污吏严查都做不到。

左光斗眼下,只感觉曾经和自己谈笑风生的“同僚”们,眼下的嘴脸是如此的可恶。

“唉……收拾收拾吧……”

说罢、左光斗把圣旨放在了桌上,转身走入了旁边的偏屋,准备收拾行李前往湖广。

杨涟沉默不语,陆文昭也是一样。

只是过了片刻,杨涟才突然缓声开口询问道:“殿下……没有说什么吗……”

杨涟把最后的希望放在了朱由检身上,只是陆文昭见他这模样,有些不忍道:

“殿下说、这件事情他也无能为力,要想救百姓,只有忍耐到时机成熟。”

“时机成熟……”听着这四个字,杨涟自嘲了起来,转身走向了自己的偏屋,低声喃喃自语道:

“时机成熟……可是、我还有多少时间呢……”

杨涟回了屋,只剩下了放在桌上的圣旨。

陆文昭看着他佝偻的背影,于心不忍,但下一秒、风尘仆仆的沈炼就走进了屋内,一脸疑惑道:

“大人怎么叫我回来了?”

沈炼十分疑惑、四天前他出发,前天才赶到京城,还没有调查出什么消息,昨天陆文昭就叫他返回邳州,只留下了一个总旗的人马继续调查。

至于为什么叫他回来,陆文昭则是示意他跟上,随后带着沈炼走出了县衙,在后门处叫其他锦衣卫戒备后,才长叹一口气道:

“万岁的意思是,淮北大饥所牵扯的南京官员,调查即可,不用缉捕归案。”

“这么一来、调你去南京就太过浪费了,我叫你回来,是一起来做丈量田亩,新设御马监南场的事情。”

“承蒙大人信得过属下,属下一定竭心尽力……”沈炼作辑回礼,但在回礼之后,他小心看了两眼陆文昭,又道:

“不过、这件事情,属下做完之后就得去寻我大哥了。”

“嗯,放心,到时候我不会拦你。”陆文昭笑着拍了拍沈炼的肩,随后对旁边的千户吩咐道:

“调北镇抚司的一千人给沈炼,丈量徐州涉案官员、士绅粮商的田亩。”

“另外那些宅院府邸,不用等刑部的顾大人了,先抄家吧。”

“是!”千户作辑,并没有提出疑问。

说白了、眼下淮安和徐州的人已经成为了谁都不管的弃子,可能他们之中有被冤枉的人,但更多是罪有应得。

更何况、他们要做的是帮助自家殿下,帮助万岁新设御马监南场,南场弄得越好,他们的地位也就越高,越容易得到重视。

因此、在接下来的时间里,锦衣卫在陆文昭的指挥下开始抄家、并将最基础的所有东西编撰成文册,叫人快马加鞭送往了京城。

当朱由检得到这本文册的时候,已经是泰昌元年十一月二十五了。

他在京城待了二十天的时间,只因为京察和淮北大饥的案件让他离不开身,深怕自家好皇兄不小心错杀了什么人。

因此、他错过了秦良玉领兵北上,好在过两天秦良玉就会带人轻装南下,前来京城领取招募新军的军饷,到时候可以见上一面。

这么想着、朱由检也不由有点脸红了,毕竟这就代表他又要薅好皇兄的羊毛了。

所以为了弥补,他只能希望淮安和徐州的贪官污吏和不法商贾能给点力。

勖勤宫内、他看着手里初步统计的文册,深吸了一口气后才缓缓打开。

略过前面一大长串表面话,朱由检直接把目光放在了最后几页的抄家所得上。

【泰昌元年十一月二十三日,所抄得脏银五十六万七千二百六十三两八钱六分三厘。】

【山东府邸十三处,计六十四亩,河南府宅十四处,计一百零四亩,南直隶府宅三十六处,计六百二十七亩,浙江六处,计一百零九亩,江西五处,计八十九亩,北直隶……】

【总计府宅九十八处,计一千四百六十三亩,值银约两万四千三百两左右……】

【山东脏田五十六处,田契三万九千四百亩,河南脏田二十七处,田契一万五千三百亩,南直隶脏田五百九十二处,田契二百八十二万亩,江西脏田……】

【总计脏田八百零七处,田契三百一十九万三千二百亩。】

【共查抄藏粮一百七十二万六千四百三十五石二十七斤。】

【此案牵扯官员九十六人,胥吏三千六百七十五人,粮商四十七人,牵扯亲族两千五百四十一人。】

洋洋洒洒三百余字的总结还不算完,末了之后,陆文昭又补充道。

淮安境内淮安卫、邳州卫、徐州卫、徐州左卫等四卫三所未处理,临近凤阳府和兖州府这两地拦截饥民的六个卫,两个所也没有处理

也就是说、一共是十个卫、五个所,总计是六万一千户军户。

按照明初卫所兵一人五十亩的数量来说,这十个卫五个所,所牵扯到的是三百零五万亩军屯田。

哪怕只算淮安府和徐州的四个卫,三个所,也牵扯到了两万五千四百军户,一百二十七万亩军屯田。

陆文昭在文册末尾询问了一下,对于十个卫五个所需不需要动手。

这个问题,在朱由检看到的时候他就已经有了主意。

动!必须得动!

只要把这十卫五所吃下,加上徐州和淮安等地民田,御马监南场就有六百多万亩耕地,即便和佃户七三分,再交田赋和加派银,最少还能剩下五百万石粮食的收入。

这十个卫五个所一定要动,但是在动之前,朱由检需要去拜访一个人。

英国公张维贤……

想到这个人,朱由检微微眯了眯眼睛。

英国公张维贤,他掌握着五军都督府、以及京营的人马。

虽然在朱由检他自己看来、所谓的五军都督府和京营不过是土鸡瓦狗,但他目前还不想和勋贵翻脸。

不过要和张维贤谈清楚,就需要弄清楚一件事情。

这次淮北大饥案件,有没有南京勋贵的身影?

如果有、那么这无疑是和平裁撤顺天府、永平府卫所,以及徐州、淮安和凤阳、等地卫所的最好方法。

想到这里、朱由检合上了文册,将文册递给王承恩吩咐道:

“告诉陆文昭,好好给我调查淮北大饥中,有没有勋贵的身影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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