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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事实是……

选择先移动左手,打算带动枪尖应敌,却又被反过来牵制住的时候,就已经宣告了……来不及。

哪怕此域之中他如神。

可与他为敌的人,个个把握了自由!

真正的强者,有应对神灵的自由。

而有些强者,俨然亦可,视之如神!

此时月天奴黄铜色的脸上,有灿烂的神光流动,显得庄严、肃穆,而又满怀慈悲。

她悲悯地看着世人,看着眼前的、可怜的神临。

她的手掌轻轻按下,柔软得像是一阵风。她像是在安抚信徒的悲伤,似要抚平人世间的苦难。

世间的苦楚怎能述尽?人间的煎熬谁能挣脱?

生老病死,爱憎别离,万古如斯啊。

唯有皎洁之月,无垢无尘,无爱无恨,无悲无苦。

昨夜,今夜,明夜。

月光……如莲花。

月天奴并不好看的脸,有了神圣的美感。而她并不柔软的手掌,柔软地按在了‘革蜚’的脸上。

已经避无可避。

浩瀚磅礴的力量汹涌而来,径往脸上汇聚,‘革蜚’索性便以脸接掌,以金躯玉髓的倚仗,承接、甚至反抗这一掌。

人们常以用脸扇巴掌来讽刺失败,可在如神的力量下,哪有什么不可能?

‘革蜚’张开了嘴,以面迎掌,以牙咬去。

但他感觉到,自己被一种慈悲的力量所覆盖了。

那种慈悲,像水。包容又柔和。

像是一个梦。轻飘飘的,来而复去。

像是在无边黑暗里,偶然出现的温暖。一次就够一生回想。

他当然不会动摇。

可心中生出了警兆。

一次又一次地生出警兆来。那种惊惧,那种遇到危险的敏感,似骤雨打芭蕉,密集地炸开,连绵不断。

令他神而明之的境界都难以再静持。

危险!危险!危险!

处处是杀机,处处是危险!

身上的每一块肌肉,都感受到了威胁。

可危险来自于哪里?

在谁的掌中?

该如何应对,先谁而后谁?

‘革蜚’的头颅往后仰,他被月天奴慈悲的一掌按得仰面、后倾。

全身的架势,都在此刻摇动了。

他左手紧紧抓住的枪尖,忽然变得滚烫、炙热,像烧红的铁。

又残酷、坚决、锋利,像不肯回头的人。

只是一瞬间,他的手就已被刺伤。

薪尽枪的枪尖继续往前,‘革蜚’的五指已经鲜血淋淋。

这到底是怎样的一杆枪?

握枪的,是怎样的一个人?

‘革蜚’再无犹豫,直接便是一甩手,左手齐腕而断。巨大的力量将枪尖甩开的同时,这只仍然牢牢握住枪尖的断掌,整个炸开!

只是一只干瘦而普通的断掌,能有多少骨,多少肉,多少血?却炸开了几乎无尽的血雾——

那是黑褐色的血雾。

你知道它是血,你也能感受到它的肮脏、它的污浊、它的邪恶。

带着绝望,带着混乱,带着痛苦。

这样的无尽的黑色血雾,瞬间便将祝唯我笼罩。

‘革蜚’断手以困祝唯我,可是他的心口前,还有一柄剑。

他的指骨如枷,锁住了剑尖,可威胁却不曾了断。恰在这一下,借着断手困敌之势,他的右手开始往外推,顶着姜望绝巅一剑的剑势往外推。

坚决外推!

他的脸上还覆着那一只黄铜色泽的手。

手绽莲花不肯离。

他张开了嘴,恐怖的幽暗力量奔涌而出,獠牙拔将起来,血淋淋、森幽幽,便去刺透那莲花佛掌。

任是什么神佛,也要沦落了。

獠牙拔生,右手前推,哪一处都坚决。

披风浴火的姜望抵至此时,不得不退。

但在无可奈何的后退中,忽然间他身如飘萍。

整个人轻飘飘地荡起来,像他绕身的流火一样飞舞。

身姿轻灵,气势却沉重,似是无助无辜,却又尽显自由自我。

身不由己的剑势,尽数演化在这一个飘舞里。

而后长剑一挑!

已经转换了剑势。

一种生机勃勃、昂扬向上的力量。一种永不屈服、坚韧不拔的勇气。

此剑上撑天,下立地。

是为人之一字,是为人字剑!

这一剑,就架在‘革蜚’的指骨间,竟将他整个人都往上挑起了几分,令他双脚离地一寸。

此方天地如相合,我再将天地撑起。

便是这一剑!

绝妙的剑势转换!

‘革蜚’的脸本就已经被按得后仰,他的架势本就已经被摇动。这一下被挑起来,顿时失了根系。

老树断根,已陷死地。

而有一抹刀锋,几乎迎着他上挑的身体落下来,与他的姿态完美应和,倒像是受他的邀请。

此刀重背薄锋,天生桀骜,以杀鸡屠狗的姿态斩落下来。

刀为剑开,剑为刀起。

姜望和斗昭之间并无言语,可彼此配合,妙如天成。

咔咔咔!

在这样的时刻,恐怖的力量汹涌而出,瞬间摧垮了剑势。‘革蜚’的右手直接一甩,把姜望连人带剑都甩开!

甩开当然并不容易。

手骨与剑锋有千百次的摩擦、碰撞,最终交响出这样的刺耳声音。

这一切其实是在双足离地的同时发生。

所有的交锋都藏在瞬息的变化里。

人们必须以生死,来验证电光火石间的变化。

‘革蜚’那鲜血淋漓、白骨可见的右手,悄然笼上了一层黑芒,又一把抓住了那柄斩落的刀!

无声无息的……

整个右手手掌,都化成了飞灰!

这一刀他再次错估,这种状态这样的手,他接不住!

那金光招摇如骄阳的斗昭,已经一刀斩在了他的胸膛。

是天人五衰!

‘革蜚’的金躯玉髓,几乎是立刻就开始崩溃。

诚然他有远超普通神临的战力,诚然他对规则的理解远迈众人。

但这具身体……毕竟只是革蜚。

再怎么强化筋骨,再怎么灌输力量。

毕竟只经过了这么短的时间。

他毕竟只是革蜚的身体!

这具身体的极限,并不遥远。

刀锋落在胸膛上。

‘革蜚’的长发瞬间枯萎飘落,身上生出恶臭来,衣物本就脏兮兮的、此刻更是叫人恶心,整个人在离地的状态下,都不安分地挪动着。

如江河奔涌的鲜血停滞了。

他的生命气息瞬间凋落……

而又复燃!

恐怖到难以想象的力量,隔空注入这具身体。

焕发他的生机,保护他的身体,抵抗这几乎绝灭一切的刀劲。

但也同样是在此刻。

高空那无尽黑色血雾笼罩的地方。

忽然间暴耀出千万道的光!

雾无穷,光亦无穷,

血雾被撕破了。

魑魅魍魉无尽血雾,一扫而空!

人们愕然看到,在那高空之上,持枪的男子,张扬,锐利,不可一世。

笼罩着他的、以他为中心炸开的……

是无边的金焰,无边的枪芒。

他立在高空,有神灵一样的骄傲。

在他的身后,一只金焰凝聚的、威严华贵的三足金乌,居高临下,漠视众生!

他就在那金焰和枪芒的笼罩下,倒悬而坠。

世有大凶,故而青天白日,天坠流星。

无边的金焰和无边的枪芒,都在咆哮中收缩成一个点。

凝聚在微茫的枪尖。

三足金乌的虚影,与祝唯我一起俯冲而落。

他才开始坠落,可是他的枪尖已经到了!

‘革蜚’体内还有天人五衰的刀劲在肆虐,怎么可能避得开?

薪尽枪的枪尖,正正点在他的天灵。洞穿了头盖骨,枪尖直往里间探。恐怖的真火和枪劲混杂,如岩浆一般在‘革蜚’的身体里奔涌。

‘革蜚’的双眸瞬间幽黑一片,连眼白都被侵蚀。

像是嵌入了两颗黑色的石珠,而无半点神光。

“呃……啊……”

他的喉咙里,发出痛苦而艰涩的嘶吼。

他以绝大的意志力,抗衡着所有的痛楚,以令人难以想象的伟力,抗衡着肆虐在身体里的所有力量。

他怎么能,败伏于此!

而在此时,被他一巴掌甩开的姜望,人在空中如飘羽,飞走的时候极慢,飞回的时候又极快。足尖一点,踏碎了青云,整个人又如电光急转而来,面对着‘革蜚’的侧身,在最恰当的时刻里,以恰到好处的力量,一剑贯入了‘革蜚’的脖颈!

简单,干脆,直接!

长剑入肉无声,剖血无隔。

长相思锐利的剑锋,恰恰与贯颅至此的薪尽枪枪尖错锋而过。

彼此互不干扰,又达成了完美的平衡。

各自肆虐,各自前行。

怎么可能!

怎么可能?!

‘革蜚’心中有这样的、愤怒的声音。

他简直不能够相信。

强如神临,如何会战成这般!

力量……更多的力量。他呼唤着。

轰轰轰!

神光罩外,黑潮剧烈翻滚。

他的筋,他的骨,他的每一块肌肉,都放开到了极限,接引着远超过这具身体承受极限的力量。

这些力量,本应直接撑爆他自己。

但在他神而明之的洞察下,这些力量绝大部分都在与侵入身体里的力量对耗,所以竟然达成了某种微妙的平衡。

这正是神临强者高超的力量把握,是他强大的具体之一。

可就在这个时候。

他看到了一双眼睛。

他的脸明明被月天奴的佛掌莲花所覆盖,他的獠牙明明还在如长枪兀起,试图洞穿覆压。

但是他看到了那双眼睛。

那双平静的、疏离的眼睛。

他们此刻并没有对视,但其实一直对视着。

所以他同时也察觉到了身后。

有一只修长的手掌,探了过来。

斜掌为刀,轻轻一抹。

抹过他的后心。

那力量并不强大。

可是那种极其微妙的平衡,被打破了。

自遥远处灌注的力量,有万分之一息的短暂中止。

体内的力量却瞬间失控!

‘革蜚’这时候仿佛才突然想起来,在神魂的战场里,这个人跟他说了什么——

“你。”

那意思是,我抓到你了……

天人五衰、薪尽枪、长相思。

恐怖的力量在他体内制造出千般百种的声响,像是开了一场佛道并举的水陆法会。

似有钵儿声,锣儿声,鼓声,铃声,炸声,唱声……

五光十色,喧嚣人间。

他的獠牙停在月天奴的掌心,却永远也无法再进。

祝唯我、姜望、斗昭几乎是同一时间抽枪拖刀拔剑,各自带起一抹血花,留下一道潇洒的轨迹。

祝唯我仍在高空,斗昭拖刀落地。

霜披招展间,姜望回剑负后,人却已经冲到了‘革蜚’的身后,恰好与王长吉站在一起。

只不过两个人各朝一面,反向而立。

被一脚踹远的魁山还在远处。

空中斜对‘革蜚’的月天奴收回佛掌。

‘革蜚’的尸体定在原处。

五脏六腑、筋肉血骨……体内的一切都被绞碎,变成浑浊又恶臭的流液,从七窍和撕裂的伤口奔泻而出。

咕咕咕咕……

最后只剩一张干瘪的人皮。

跌落下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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