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只因占有这些田地的豪绅,很多势力都不局限于一乡一县。这黄州地界一贯以来形势复杂,倚靠英霍山区,又是三省交界。很多豪绅在江西户口、南直隶安庆池州都有庄园、故旧势力。
现在他们看刘希尧猖獗,怕江北之地都不安全,才逃去湖口、池州。他们是笃定了流贼没有可以渡过长江的水师,南岸武昌那边又有左良玉,所以觉得到了江南就安全了。
如果得知在黄州的田地被人随便分给贫民耕种,将来秋收时他们回来闹事、纠纷分润不匀,又该如何处置?那些势力横跨数省的望族,您可得罪不起呐。”
赵云帆说这番话时,是真心为沈树人好。他在本地当官多年,知道那些战时避贼的豪门望族,到了秋收之后肯定是回来看看的,因为去年就这样。
黄州地处大别山区,一旦到了冬天,陆路就更难走了,所以不用担心流贼冬天会翻山来袭。只要秋天没被流贼侵扰的县乡,冬天就绝对是完全的。
那些豪绅就能回乡看看有没有人偷种自己抛荒的田地,如果有就要仗着势力狮子大开口收租。
去年初冬,赵云帆就亲自经历过几个案子,一些偷种抛荒田地的贫民,被还乡团的豪绅逮来打官司,因为不是事先签订好租佃契约,所以豪绅几乎想开多大口就开多大口,要分收成的四分之三,贫农也无力抵抗。
而如果是提前签订佃契,那最多也就是“倒四六”,地主拿六成,农民拿四成,不可能黑到七成五的。
当时的黄州知府还支持了豪绅们的这一系列案子诉求,这才导致今年再出现“开春后豪绅们逃避战乱去江西,田地抛荒,贫民却再也不敢来偷种”,因为贫民们吃了一次亏,知道偷种到冬天时会被还乡团清算,到时候还不如老老实实种手续齐全的有主田地呢。
沈树人听完赵云帆转述的这一系列案子之后,不由拍案怒骂:“真是荒唐!就算是偷种,也不能因为没提前契约约定、就任由豪绅乱开价啊!前任知府和下面其中几个知县,就是这么定案的?他们就不怕激起民愤?”
赵云帆叹道:“这不已经激起过了么,不然哪轮得到大人您来这上任——就是那批案子断完之后,去年吃了亏的那批贫农,好多都投刘希尧了,他们当中很多就在府治黄冈。
刘希尧听说严知府不得人心,杀到黄冈,原本流贼也没什么攻城器械,按说笼城死守也能撑住。
但城内先乱了起来,那些被判给七成五地租的贫民四处放火,乱中打开城门,刘希尧杀进城内,把严知府和其他府中官吏、黄冈知县、还有几个当时留在黄冈的豪绅都杀了全家。
不过,那些豪绅也没都死完,很多当时不在黄冈,还在江西,所以今年贫民们仍然不敢擅种无主之地,直到大人您出面主持。但即使如此,如今民意显然还在观望之中,还不知道秋收之后会不会被清算呢。”
沈树人听完,心中只是冷笑:“那严知府也算求死得死了,这种节骨眼还敢激起民愤。哼,他怕那些江西豪绅,我却不怕。给我召集蕲州和周边各县的官员、豪绅,我要明令宣布我的决策。
凡是抛荒田地逃亡的,一律两年内不得回来主张对擅种自己田地的农户收租。这些人逃离家乡,抛荒田地,本就导致朝廷税源枯竭、当纳粮的份额没有缴纳,本官让人帮他们种,他们还有脸回来闹事?”
赵云帆闻言,对这位上官的魄力倒是多了几分佩服,但他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,不由苦笑道:
“大人爱民,远非前任严知府可比。但这番说辞,如果真被人攻讦,也是不太站得住脚。很多逃荒之人都是有功名的,还有免税额度,甚至相当一部分都是江西籍贯的进士家族的旁支。
他们利用各省土地鱼鳞册账目不清,在江西那边免税过两千亩,到湖广这边再冒减,甚至再到南直隶池州、安庆设计减免,一功名多减,也没人能管。
这些人既然不用纳税,您非要说他们抛荒田地是‘导致朝廷税源枯竭’、才让外人耕种,怕是说不通,他们在上面也有人的。”
沈树人听了,也是大开眼界,心说特么原来明朝人就有这种跨几个省到处骗补骗退税的垃圾了。
这不就跟后世大学毕业生、利用各地引进人才的补贴政策,在多个省骗补一个道理嘛?
多少人在南京就业拿了补贴,然后发现自家公司在杭州或者合肥也有子公司,就运作到那些子公司缴社保和个税,然后把杭州合肥的人才引进补贴也骗一遍。
更典型的就是那些突破多套房限购钻空子的——虽然国家出台了限购,可全国不动产大数据没打通啊!在一个城市限购了不代表不能到其他地方再买。
明朝的土地登记只会比21世纪的不动产登记落后不知多少倍。这种三省交界的州府,豪绅把自己的功名免税面积在三个省都骗一遍的,简直不要太多。
可惜,已经死了的严知府怕他们,沈树人却不怕。
不就是比上面有人么,事实上主持户部尚书工作的蒋德璟都是咱这一派的人,咱还怕这些家伙掀起浪来?
沈树人很笃定地下令:“别管这些人,我说让你请客,你请就是了。敢不服的,到时候我自会处置。”
赵云帆看沈同知这么有底气,也估计到他上面也有人了,便领命而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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