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方孔炤要防止子女骄傲,连忙宠溺地假装敲打:“哪里,她这番话,也不过老生常谈、略有改良罢了。大部分观点,不是我常说的,就是沈兵备上次来府上切磋军务,就提过,她拾人牙慧而已。”
方子翎脸色一红,她不想被说偷学父亲同僚的时政学术观点,连忙澄清:“哪有,女儿的见识,跟上次来的沈道台完全不一样!
他那大言不惭的《流贼论》,说什么‘断子绝孙的贼酋才能招揽更多人为他所用’……这都什么歪理邪说!
他写那书时,闯贼和罗汝才、马守应还未合流吧?他就敢铁口直断将来三贼共谋大事、出现火并,必然是闯贼更能笼络罗、马部曲。
现在闯贼破了洛阳,又攻开封,罗汝才、马守应唯其马首是瞻,也有三四个月了,怎么不见他们自相图害兼并?
当初还以为他真是什么天纵奇才、远见卓识之辈,没想到就是个妄人嘛。自古哪怕再深通易理、擅推测的智者,无论周公孔子诸葛,哪有这样狂妄铁口直断的?”
方子翎越说越不服,但听得出来,她也不是完全不服,只是对沈树人那些细节预言恨铁不成钢。
自古再强的智者,也不会说得这么细,否则就成赌预言的神棍了,不是持重君子所为。
方孔炤听了,却是不以为意,只是继续捻须审视女儿。
看得方子翎心中发毛,这才暗道不好:自己又中了父亲的计了!
果然,方孔炤见她慌张,才戳穿道:
“还说你的见识不是来自沈兵备?听你刚才所言,不仅读了《流贼论》,怕是连去年出的《日知史鉴》也都通读了,否则怎么挑得出其中的错来?学术各有己见,也没什么大不了,君子和而不同、群而不党嘛。”
他提到的《流贼论》,就是最近很火热的那部预演李自成将吞并罗汝才、马守应的著作。
而《日知史鉴》则是去年年初、沈树人被任命到黄州之前,趁着刚殿试完担任翰林修撰的最后那段时间、同样让顾炎武捉刀写的政治哲学著作,主要论述“以文明伐野蛮,北伐也能必胜”、“天下兴亡、匹夫有责”这些道理。
说白了,就是在历史上多年后顾炎武自己会写出的《日知录》基础上,加塞了很多沈树人觉得对将来凝聚抗清人心稳定士气有帮助的私货。
方子翎被父亲戳穿,难免有些局促。
她正要想办法翻盘,幸好府上的管家忽然来到后院,让侍女进来通报,似乎有政务上的事情要找老爷,机缘巧合就给小姐解了围。
侍女踩着急切的碎步上前,低声说道:“老爷,曾叔说外头有官场上的要客来访,让您定夺要不要见。”
方孔炤还没回答,他身边几个小妾便有些不满,她们可是难得和老爷一起游园聚饮,老爷最近政务繁忙,很少能有雅兴。
第五房小妾仗着宠爱,啐了一口:“巡抚衙门都散衙了,这江陵地界上还有什么芝麻小官能来搅扰。”
方孔炤脸色一板:“不得放肆!万一是紧急正事儿呢。我且去问问。”
后院有女眷,所以管家和幕僚都是不能进来的,只是在垂花门外候着。方孔炤跟着侍女走到垂花门边,跟来人交谈了几句,立刻重视起来,吩咐把客人带来。
吩咐完后,他又转身回到梅花园内,在火炉旁拥裘而坐,跟几房小妾说道:“你们要回避就回避一下好了,有同僚从武昌来访,不能不见。这才申时正呢,今日确实有些嬉荒政务了。”
方孔炤看了看天色,申时正也就是下午四点,这个点就在梅园里喝酒赏雪,确实消极怠工了。
吩咐完妻妾后,他又转向女儿:“翎儿,来的正是沈树人,半年没见,他也加了佥都御史,距为父这巡抚,只剩半步之遥,官场荣辱,果然难料。
为父看你倒是很不服他的学问,一会儿可要当面请教?还是跟你姨娘们一并回避?”
方子翎不自觉地咬了一下嘴唇,决定还是严肃一点,先跟姨娘们一起回避了,去换一套正式一点的书生服,再来学术辩论。
穿着女装跟人争辩,那就太羞耻了。
方子翎刚刚闪走,垂花门外也已传来脚步,正是沈树人被引入内。
“抚台好雅兴,今年这才刚下初雪,就开始拥炉赏雪了。看来倒是我搅扰了抚台雅兴。”沈树人踏雪踱步而入,挥手驱散了一下空气中的烧烤味,玩味笑道。
方孔炤也不跟他见外,指了指对面的空位:“不妨事,是老夫荒嬉了,不如你们年轻人精力旺盛,日夕勤政。
此番来,又是要讨什么支持么?最近可没少来老夫这儿告你刁状的,老夫看在你不易,都帮你挡下了。你倒是大胆,明明在武昌府只有佥事防务之权,居然敢这么大刀阔斧对民政指手画脚!”
沈树人在对面坐下,坦荡承认:“非常之时,行非常之事嘛,只要我等能勠力同心,安定地方,驱除流贼,常打胜仗,斩首贼酋,陛下和阁老会理解我们的事急从权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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