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传说之翼转过一个楼梯转角,阴冷地道:
“额外收多二十倍。”
弗兰克又是一滞。
几秒后,弗兰克叹了口气:
“好吧,他们会更恨我们的。”
罗曼的脚步一顿。
男爵身后的十几人齐齐一停,就像演练了上千次一样,动作整齐,毫无滞涩。
“很好。”
传说之翼寒声道:
“而我们之所以能在这里立足……”
说到这里,罗曼突然抬起头,向头顶上的层层楼梯,目光凝固在最顶层的黑暗里:
“正是因为他们恨我们。”
弗兰克愣住了。
但他的指挥官再没有说话,只是举步出塔。
顶层的房间里,泰尔斯狐疑地看着门口,又尴尬地瞧瞧手上的长剑。
他突然预感到,恐怕这就是法肯豪兹的目的之一。
让所有人看到,王子收下了法肯豪兹家族的礼物。
但偏偏,他对自己所说的那些话……
【抓紧它,抓紧你的剑。】
【别丢了。】
半晌,泰尔斯终究只能叹出一口气。
那个该死的、浑身酸臭的丑老东西。
他一直都是这样的吗?
他当年对海曼王子,又是怎么说的呢?
一想到这个名字,又想到当年海曼正是在这里殒命,泰尔斯就食欲全无。
海曼跟诡影之盾。
他们究竟有什么样的联系?
至于被无数人提到过的那个……腾?
他又是谁?
泰尔斯的表情一顿。
他想起了什么。
王子站起身,快步走到自己的行李前,翻找起来。
几秒后,他终于掏出那一卷名贵的信纸。
但就在打开它的那一刹,泰尔斯却顿住了。
“约德尔,”泰尔斯深吸了一口气,“你对我的四伯,海曼·璨星了解多少?”
几秒后,空气里传来一如既往的,淡淡的回答:
“不熟。”
很好。
泰尔斯轻轻闭眼。
“我猜也是。”
王子笑着道,随即睁开眼睛。
下一刻,泰尔斯小心翼翼,却也是毫不犹豫地展开那张对他而言意义不一般的信纸。
————
致我的愤怒小猫儿:
你没有给我写信。
在我们八个月又二十一天前,那次珍贵如金却不欢而散的相会之后。
你也许不明白。
你也许不明白,我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写下这封信。
作为那次争吵的结局。
没错,猫儿,你素来见事敏锐又善解人意,直觉精准且一针见血。
但是,我最珍贵的朋友与爱人,你也许不明白你对我的意义。
你转身离开,洒脱,高傲,飒爽。
却带走了我的一切。
过去的八个月里,再紧急的公务也变得无聊繁琐,再精彩的生活也变得了无生趣,每日往来的挚友变得庸碌不堪,甚至瑟拉公国的进口美酒、荷布才华横溢的小说手稿也变得索然无味。
你知道吗,我亲爱的猫儿,从襁褓到成人,从王子到子爵。
没有人,没有人,没有人这么对待过我。
这么对待海曼·璨星。
我父亲不能,母亲不能,米迪尔不能,贺拉斯不能,塞罗姆学士和阿伦嬷嬷也不能,就连祖母也不能。
质朴、纯真、善良、真诚、乐观,他们从我身上夺走的东西不少。
但他们从未夺走一切。
一切。
他们从未无情粗暴地把我从高贵的宫殿里和华丽的面具下拖出,推向泥泞的深渊,任我在滂沱大雨和冰冷的月光下撕心裂肺,痛苦不堪,只为展示我胸膛里那颗伤痕累累的真心。
因为我不允许。
海曼,他或许不以能征惯战著称。
但相信我,在内心里,他是个不曾向任何人投降的战士。
没有人能让他俯首称臣,妥协认输。
没有人。
除了你,猫儿。
你。
只有你。
失去你的空虚和痛苦一直折磨着我,虐待着我,撕裂着我,甚至战胜了我的骄傲与尊严,我的防卫与自我,我的一切高傲与自矜在它们面前不堪一击。
我就像蝇营狗苟下贱不堪的市井粗人一样,歇斯底里,失魂落魄,睡不安寝,食不下咽——见鬼,那是我曾经最鄙夷的戏剧场景。
你知道的,猫儿,要我承认这一点,倒不如直接杀了我来得痛快。
但那些都不重要了。
遇到你之前,我意气风发,自矜自爱。
与你分别后,我一无是处,自怨自艾。
但那也都不重要了。
如果在高傲的冷漠中,我们之间必有一人先低头,那我想让你知道,猫儿。
没有你的日子里,我痛苦不堪,备受折磨。
我无法停止思念你的心,我无法停下给你写信的手,我无法捋走你在镜子里的倒影。
全身上下,我唯一有权主宰的,只有那股罔顾体面与尊严,不管骄傲和传统,只想要全然放弃,彻底倒向你的幼稚冲动。
猫儿,八个月来,我时常在想:
是什么带来了我们的分歧与不和?
是彼此敏感的身份?
是不受祝福的未来?
是截然不同的人生?
是难以磨合的性格?
是天壤云泥的经历?
可就像我们每次争论起责任与自由,人生与爱情,团结与独立,现实与梦想时,争论卡希尔·叶落与博瑟·卡安迪之间谁的修辞学成就更高时,所面对的结果一样。
没有答案。
直到最近,在动乱四起烽火遍地,王国告急世道大衰的岁月里,我却突然明白了。
我明白了在没有明天的日子里,对我而言,对我们而言,最重要的是什么。
刚刚,刃牙营地的入夜军号响了。
可我脑海里闪现的却是我们的初次见面。
那个夜晚,你用剑指着我,带着让我无法忘怀的轻蔑笑容,轻声说:
这只小猫可是能掏出你的心脏。
你做到了。
猫儿。
如果你不信,我残忍又可爱的朋友,那就轻轻低头。
现在,你看到了吗?
我的那颗,无力搏动的、血淋淋的、却也是无所掩饰的真心。
它正静静躺在你手心里。
躺在那份它注定落入的命运里。
心甘情愿。
此刻,瞭望塔下的军民熙熙攘攘,而我却突然理解了小凯瑟尔在我看来的无谓坚持。
他爱她,疯狂地爱那个出身卑微、名声狼藉的小警戒官。
他爱她的整个人,胜过爱世间的一切。
那他自然也能为她放弃一切,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,与整个贵族世界为敌,放弃体面的婚诺,放弃璨星的姓氏,放弃王子的地位,放弃王室的财产,放弃王位的继承权,放弃……父亲的严厉之爱。
相比之下,我,他的哥哥就是个懦夫。
是我,猫儿。
一直都是我。
是我拖累了你。
是我那些无谓的顾虑和尊严,一直阻碍着你,阻碍着我们的未来。
猫儿,你从来自由自在不受束缚,骄傲优雅勇敢坚强,为了目标义无反顾,不惜一切。
我身为所谓的国王之子,璨星之后,却暮气沉沉,负担深重,敏感脆弱,顾虑层层。
地位、身份、年龄、差距、外界的人言、王室的体面、王子的责任。
借口,一切都是借口。
是我享受着与你在一起的快乐,要求你的体谅与理解,自己却唯独不愿作出牺牲的借口。
你是对的,猫儿。
也许剖开胸膛,刨开头骨,撕开皮肤,真正展现在阳光下的海曼·璨星,只是一个徒有虚名,没有担当,不敢面对真实自我的胆小鬼。
现在,荒漠告急、兽人和荒骨人们异常聚集的情报,就放在我的桌面。
可我却无法不想念这些年来,我们共处的时光。
我想念你轻盈的脚步,想念你动人的歌喉,想念你悠扬的琴声,想念你隽永的诗文,想念你纯真的笑容,优美的嘴唇和清澈的眼神。
还有你林间踏露,月下起舞的身姿。
我可以在最危险的敌人面前引经据典滔滔雄辩,在最狡猾的奸商面前理智冷静高谈阔论,在最危急的情势下泰然自若举止自如。
却唯独无法,无法在为你而写的信里保持强硬,理直气壮——此时此刻,就连我的笔尖都在颤抖,我的字迹难看得如同兽人作画。
可我明白了,猫儿。
你给了我最珍贵的机会,去发现最真实的我。
我的世界,只有与你有关,才有意义。
可一想到我会因为一次无谓——也许不是那么无谓——的争吵而失去你,我的心就不免如刀割般痛苦。
你就像天降的甘霖,洗刷我的一切污秽,涤净我的浑噩伪装,浇灌我的所有疯狂。
没有了你,我会变成什么样子?
不。
我已经想象不出来了。
所以我明白了,猫儿。
我爱你。
没有条件。不计代价。义无反顾。
舍此,无它。
无它。
————
看着逐渐有些缭乱,却仍旧维持着别样美感的笔迹,默默读着信的泰尔斯不禁注意到,在这几行字之间,墨迹有些化开,像是沾染了……
泪痕。
泰尔斯出神了几秒,继续读下去。
————
但是。
也许你不理解,但是冒着再次激怒你的危险,我的猫儿。
在你我之外,在这个污浊的世间,我还有一件事要做。
最后一件。
我知道,在我们彼此的共处间,我不该拿自己烦人不堪的俗事来污染你的耳目,也知道你厌倦了我为无趣无谓的政务操劳身心,更知道你一向看不惯我忧心忡忡万事操心的一面。
对不起。
但自你走后,我已没有能倾诉的人了。
我无法告诉你现在的情况有多难。
血亲,家族,王国,政治,历史,未来,所有的一切都交织在一起,解脱不开,挣扎不开。
对不起,猫儿,我爱你。
可我不能就此走开,在他们最绝望的时刻。
我想乞求你原谅我,我的猫儿,我的爱,我的心头之血,我的天生之罪,我的疯狂之源。
原谅我。
原谅我要亲自走进深不见底的漩涡,甚至置我们本已初现曙光的未来于不顾。
但正如你所言,你爱我,并非爱我的皮囊肉身,并非爱我的诗句文采,更非我的身份地位。
而是爱我灵魂深处的,那一点光芒。
现在,那点光芒突然闪烁起来了。
它告诉我,该去做什么。
做完之后,我的猫儿,无论残酷的现实放在我们身上的枷锁有多沉重,无论彼此的身份会为我们留下多少碍难,无论父亲会对我们的爱作出怎样的回答,无论命运会对我们的结合给出祝福还是诅咒。
都不再重要了。
反正,在家族的历史上,从来只有我们狂妄地冒犯诸神,而诸神从未宽容地护佑我们。
我爱你,猫儿。
永远。
等我。
等着我在这令人窒息的漩涡里了结一切,还清欠债。
等我。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爱你的、希望也是你所爱的人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H·N·璨星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660年11月19日晚,于刃牙营地
【命运如诗,韵式何知?】
又及:我会让罗曼传达这封信,自从你熟悉的泰诺不幸亡故,他就是我最可靠的信使,熟知通往半塔的路线——就是脾气愁人,时不时有些皮。
————
半晌,泰尔斯才呼出一口气。
带着几分颤抖,他轻轻地放下这封信。
这封写给“猫儿”,但她却从未等到的……
情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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