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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这就是翡翠城?”

用木栅栏临时隔出的哨卡之后,D.D和内特·涅希先锋官牵着坐骑,讶异地看着哨卡前人潮汹涌的队伍,和那后面似乎永无止境的屋宇。

“啊哟,这人也太多了点,排队都进不去啊。”

“翡翠城这么热闹的吗?还是在搞什么集市大减价?”

“不,不是集市,也没有大减价,”孔穆托护卫官从另一边艰难地挤过来,努力地拒绝向他们兜售饰品的小贩:“但显然,我们来的依旧不是时候……”

“你看见这满大街的警戒官了吗,比王都的乞丐还多。”

“泰尔斯殿下见了估计要崩溃,他最怕人多了……”

“嘿,各位!”

怀亚·卡索——真正的那个——躲开一架尘土飞扬的马车,捂着面巾来到他们身边:“天啊,挤过来可真不容易。殿下在后面等得太久了,马略斯勋爵让我来催催,前面到底怎么回事?”

孔穆托点点头,在人潮的声浪中,他不得不揽紧同伴们的肩膀,在他们耳边提高音量:

“我联络上这儿的守备官了,他已经派出信使,跟佐内维德一起去见马略斯长官了!但这场面和人数,我看够呛!他建议我们,为安全起见,最好在城外再等一等,等人潮过去,他们维持好秩序再进城,翡翠城会送来餐食……”

星湖堡的众人一阵顿时不满。

“开什么玩笑!”

“这也太怠慢了!”

“让我们等了这么久,他们要送餐点的话,最好得有翡翠城的名产葡萄酒……”

“有没有搞错?他就让殿下在城外干等着?我们可是王室卫队,从中央领,代表复兴宫来的!”

“他们为什么不封路?这乱糟糟的小贩们就比王子驾临还重要?”

怀亚叹了口气,踮起脚望向黑压压一片人潮的哨卡:

“但是这个进城的速度……这些人是在排队吗?为什么?要缴入城税?”

D.D眯起眼睛:

“什么?这年头还有入城税?”

孔穆托摇了摇头,领着大家离开人群,走向公爵的车队:

“我打听过了,不是简单的入城税,而是担保费:每个人进翡翠城都需要登记,要写清楚城里的担保人和具体地址,包括携带的财产额,如果你在规定时间里离开,城管署就会原额返还费用,要是超时就要扣除乃至罚没,如果触犯了什么规条,你还得倒缴才行……”

大家又是一阵抱怨。

“那不还是征税吗?这么搞不会把人都赶跑吗?以后没人肯来翡翠城怎么办?”

“那我们进去也要登记吗?我们可是代表殿下,代表王室啊!”

“听刚刚那个接待的官员说,已故老公爵定下的规矩,王子庶民一视同仁……”

“我操,这老公爵路走窄了啊……”

“所以他就‘已故’了嘛……”

“放心,我们是贵宾,填表缴费什么的,翡翠城当地有专人负责,轮不到您娇贵的双手……”

三人好不容易挤出人群,却又迎来一队杂技班,风风火火吹吹打打,他们不得不再度绕道。

“我们赶上翡翠庆典了,所以热闹得很。”

孔穆托擦了擦脸上的汗:

“再加上星湖公爵到访的消息传出……七海六境的宾客,都在这一个月前后到翡翠城来扎堆了——看见了吗,那些深色皮肤的是红土人,还有那些戴着奇怪发饰的,准保是翰布尔人,还有泰伦贸易邦的开伦萨人,利古尔邦国的聂达人,不晓得什么部落的草原人,而我刚刚还看到了一队远东来的商旅,不知道是从夙夜还是从成国来的。”

涅希摇头道:“大成汗国属于焰海行省,不是远东……”

“是吗,我怎么记得是脱罗行省?”

孔穆托无所谓地耸肩:“对我来说没差别……”

“远东有十国呢,也不一定是夙夜,没准是库罗拉国……”

“库罗拉是个古行省名吧……”

D.D啧声鄙视:“噫,你们地理都是谁教的……”

“精灵!我看到精灵了!绝对是东陆的高精灵,卧槽那个尖下巴……”

“胡说八道,精灵也讨厌人多,圣树王国来访永星城的时候,他们的使团都是挑深夜进城的,低调得很,离开的时候你才能知道……”

“你别是看到兽人了吧……”

“看那条大运河,还有那上面的大船,我猜应该能直接通到拱海城,直达终结海!”

“笨蛋,运河的船出海会散架的!”

在道路侧后方,被翡翠城卫兵们隔开的马车里,星湖公爵,泰尔斯·璨星放下书本,深吸一口气。

他透过车窗,在地狱感官的帮助下,感受着这座城市的每一寸呼吸。

所以,他到了。

南岸领首府,凯文迪尔家的大本营,沥晶之城,财富之都,城中王后——翡翠城。

毫无疑问,它是与永星城完全不同的城市。

“我没见到城墙。”

车窗旁,米兰达骑在马上,高举着望远镜,努力越过翡翠城的卫兵们:

“除了人、房子、街道、桥梁和树,就是桥梁、房子、人、街道……和树。”

“奇怪,我也没找到——他们莫不是把城墙拆了?”

一旁的哥洛佛同样搜寻着城墙的踪迹。

“不急,从这儿看不到,”星湖卫队的长官,马略斯坐在一边的行李车上,淡定地阅读着上个月的收支报告,“从这里往前再走两个街区才能见到——而且我怀疑你看到了也认不出来,几个城门洞都已经被改造成街道了。”

“什么?翡翠城的面积和半径这么大?连城墙都兜不住?”

米兰达放下望远镜,对眼前的人潮狐疑道:

“这该有多少人口啊?”

“十年前比这要好点,”后勤官史陀眯着眼睛回答道,“我猜,它扩张得很快。”

“等等,那这样的话,城墙的修建更新赶不上城市街区的扩张,那城市的防御岂非形同虚设?”哥洛佛同样惊讶。

此话让周围值守的星湖卫队一阵惊叹。

“那怎么防御敌人?至少防盗匪?”

“那血色之年怎么撑过去的?”

“血色之年好像没打到翡翠城……”

“帮我回忆一下,永星城从南走到北要多久来着?”

“没走过,但也肯定没这么久。”

“你们上次来是什么时候?”

“小时候,有十几年了,但那个时候……”

“五年前来办过差,但我是走的海路,在船上吐了一路,没注意,再眨眼就过了牧河,到内陆了。”

“三四年前我有个表弟结婚,妈蛋,他当时跟我说他家在城市外围,我当时看周围的街区,还以为他在开玩笑或者自谦,现在再看,tm居然是真的?外围?”

“现在我懂了,我邻居家的儿子为什么宁愿在这当邮差都不愿回王都……”

泰尔斯伸了个懒腰,他合上那本《翡翠谜城录》,熄灭狱河之罪,把周围的嘈杂关闭在耳朵之外。

现在看来,翡翠城的风光确实迥异于永星城。

至少,还挺适合旅游观光,增广见闻的。

泰尔斯把头探出马车,向肃立的罗尔夫和保罗挥了挥手。

当然,如果他真的只是来旅游,那该有多好?

少年望着熙熙攘攘挤在翡翠城哨卡处的人群,略显消沉地想。

或者,单纯相亲也行啊?

嗯,如果女方的哥哥不是詹恩·凯文迪尔,那就更好了。

“既然是去相看未婚妻,那就得把自个儿拾掇得精神点儿,”从星湖堡出发之前,给他打理形象的巴伦西亚嬷嬷曾担忧地道,“衣着,饰品,妆容,香水,啊,别忘了这个,吟游情诗选集,保证百试百灵。”

“我宁愿带上《奥维多执政得失录》。”那时的泰尔斯在兴致缺缺与忐忑不安之间徘徊,闻言只打了个呵欠。

“奥维多?一个两百年前断头的艾伦比亚国王,不能为你讨来女孩子的欢心。”

巴伦西亚嬷嬷严厉地扯了扯他的领子,又叹息道:“唉,殿下您真叫人担心,才这么大一丁点就要去……队伍里,有谁知道少男少女的约会礼节吗?要是你啥也不懂,心急火燎瞎胡来冒犯了人家姑娘,又或者,上了床却不知道用保护措施——”

“嬷嬷!”

泰尔斯有些无奈地打断她:“按照古帝国的标准,我十四岁……”

“别拿那套敷衍我,”巴伦西亚啧声摇头,“你现在就是个半大孩子,刚学会盯着姑娘看的年纪——对了,那个亚伦德家的姑娘,人家都这么主动了,你有想法没?要不要嬷嬷帮你创造机会?”

泰尔斯只能一头埋在书本里,继续叹息。

当然,也不是每个人都依依不舍。

“所以,您终于要走了!”

数学课上,胡里奥学士振奋地接过泰尔斯的习题本,随即意识到不妥,连忙挤出一副惊讶的样子:“额,我是说,您这就要走了?”

泰尔斯翻起死鱼眼:

“胡里奥学士,你似乎很开心的样子?”

“诶,哪有……咳咳,翡翠城交通便利,商贸发达,聚集了八方七海各色人才,思潮涌动,文化繁荣,学风昌盛,在王国里也是享有盛名的,”胡里奥扶了扶眼镜,浑身气势一变,“但是再怎么说,殿下您也是王立文法学院里德高望重的大师学士们教出来的学生,见闻学识,不弱于人,此趟南巡,更务必常思学问,日日精进,勿要堕了我们永星学子的威风。”

“太长了,听不懂。”

“额,就是,记得写作业。”

“那你呢学士?剩下两个农庄的田地账薄……”

“在做了在做了!再有一周我就能核算完——诶不对啊,明明我才是老师啊!”

“一周太久了,三天吧。”

“啊!那……打个商量嘛殿下,六天?要不五天也成啊?”

“事实上,学士,我刚刚给陛下写好了为你加薪的申请……”

“账本我明天就送过来!”

博纳大学士则给泰尔斯带来了一大堆书籍,包括叙事诗《翡翠谜城》,史传《南方开拓录》,小说《远帆战记》,研究论文《沥晶与印章:翡翠城矿业公会的担保人传统与商业公证制度》以及落日神殿赞美诗《黄昏的翡翠》。

“翡翠城?翡翠城好哇!”

头皮锃亮的大学士颤巍巍地掏出最后一本书:

“星辰国土广阔,风光各异,风景如此,人更甚。”

泰尔斯接过博纳大学士递来的书,一看封面就脸色一变:

“《巫后妖魅惑国纪》?”

王子下意识地藏起书本:

“这玩意儿是我能看的?”

“当然——不是,”博纳大学士眨了眨浑浊的小眼睛,“所以,您也别闲着无聊对整个翡翠城当众大声朗读,特别是第三幕《少女梦断一纸婚》,里面有些描写,嗯,不太体面。”

但除此以外我敢说,这是一部难得的好剧作,堪与《铁刺风流秘史》《风中的莱西·安伦佐》和《黑目与他的男女情人们》媲美,特别有助于您理解这趟出使的意义——啊,青春,青春一去不复返啊。”

泰尔斯咽了咽口水,心情复杂地鞠躬道谢。

另一方面,怀亚回了一趟家,给泰尔斯带来了一沓文件,全是关于翡翠城的资料情报,而每一页纸的抬头都被小心翼翼地裁掉,以免人看出来源,但这并不影响泰尔斯辨认出留在底页上的隐约印痕——那是基尔伯特的签名留下的痕迹。

面对这样一沓文件,泰尔斯沉默许久。

“有机会的话,替我谢谢你父亲。”

“是,”怀亚恭敬回应,却在末尾低声呢喃,“有机会的话。”

有机会的话。

泰尔斯看了怀亚一眼,终究还是没说什么。

当然,跟这几位老师比起来,泰尔斯另外那位亲和的、博学的、受人尊敬的、不方便公开身份的秘密老师,就是另一个画风了。

“你真不跟我去翡翠城?”

“据我所知,你不是去精进魔能的,”某天下午的书房里,气之魔能师依旧优雅淡定地(靠眼神)移动着眼前的棋子,“而是去替人卖命跑腿,继续凡人那幼稚可笑的政治游戏。”

棋盘另一边,泰尔斯清清嗓子:“确切地说,是相亲。”

以及——颠覆南岸政权。

“而我对那毫无兴趣,也对你想利用我作底牌的意图敬谢不敏。”

“那……万一我要死那儿了呢?”

“翡翠城在最近两百年里,没有已知的传奇反魔武装。”

“那可说不准呢,翡翠城旁有江河海港,内有丰富矿藏,不仅是西陆有数的大城,也是两片大陆来往的重要交汇点之一,汇集了无数势力,没准哪天,嘿,就来了一把传奇反魔武装?”

“那身为魔能师,我就更不该去了。”

“额,那万一出现的,是尊敬的老师您猜测的,稀少的完美反魔武装呢?”

“那就辛苦殿下您为我前驱,打探情报?”

“……那万一,我死在政治阴谋,死在凡人手里呢?”

“那就是你活该,”艾希达毫不留情地吃掉泰尔斯的骑士,“是你长期以来狭隘短视,沉迷醉心于世俗权位,却对魔能拖延懒散,漫不经心,无心向学的必然后果。”

泰尔斯沉默了好一阵。

“你就是不肯去是吧?”

“我可以去,没准还可以看顾你一二……”

“这就对了嘛!师生互助,教学相——”

“只要你愿意抛弃现在的所有,彻底走上魔能之路。”

泰尔斯扯扯嘴角,一指推倒自己的国王:

“那个,打扰了,您歇着吧。”

艾希达突然抬头:

“记得,即便身处危机,也切忌显露你那‘变戏法’的能力。”

变戏法。

泰尔斯眼珠一转:

“即便我就要死了?”

魔能师不为所动:“如你所言,翡翠城地处海路要道,鱼龙混杂,难保不会有我们敌人的耳目。如果让那两个婊子发现,那你同样要死,还极有可能牵连到我。”

泰尔斯不由得撇撇嘴。

艾希达语气无波:“那么,祝你好运,执意要趟浑水的笨蛋。”

眼见求援无望,泰尔斯失望地叹息。

但在下课之前,少年还是忍不住开口。

“无论如何,萨克恩先生,在出发之前,我还是要感谢你。”

艾希达眼神一顿:

“为了什么?”

泰尔斯搓着手里的国王棋子,沉默了一会儿。

“为了我能在这几个小时里,抛开身份,放下顾虑,自在自由地,说上一会儿话。”

魔能师没有回答。

他幽幽望着泰尔斯,不知何想。

书房里安静下来。

泰尔斯没有期待回答,他自嘲地摇摇头,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:“那么,我们该下课了。”

很讽刺。

但是也很无奈。

而这就是他的人生。

从那个夜晚的红坊街,从他走进复兴宫开始。

“孩子。”

在公爵的手摸到门把时,艾希达突然叫住了他。

“若真遇到生命危险,忘掉我说的话。”

忘掉……

泰尔斯皱眉回头:魔能师的声音,出奇地有些……缥缈。

艾希达沉默了一会儿,眼眸在泰尔斯看不见的角度里闪现蓝光,“若你要死了,就豁出一切,全力以赴,变出你此生最精彩的戏法。”

泰尔斯一顿。

最精彩的戏法?

那一瞬,他喉头一动,心情复杂。

想必,认识了这么多年。

还是多多少少,有那么一点师生情谊?

艾希达的身影慢慢变淡:

“须知,只要先死于魔能失控,双皇就找不到你。”

泰尔斯笑容一僵,等他回过神,房间里早已空空如也。

去他妈的师生情谊。

至于星湖卫队,尽管有些人隐约猜到了此行不如字面上那么轻松,但大部分人还是相当兴奋(“我再也不要待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了!”——涅希的由衷感慨,在他被罚去信鸦笼清理鸟屎之前)的,尤其在听说了公爵是要去拜访凯文迪尔小姐之后更是如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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