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糟糕,他猜到了吗?

“我没听懂,这是什么意思?”

第二王子不动声色地垂下右手,碰了碰腰间的JC匕首。

詹恩盯着他,目不转睛。

“你不明白吗,泰尔斯?”

南岸公爵眯起眼睛:

“不妨再仔细想想:是真的不明白吗?”

泰尔斯面色不变,唯听见自己的心脏砰砰作响。

冷静。

如果詹恩看穿了我,知晓我只是假作姿态,与国王里应外合……

那他会怎么做?

直接翻脸?动手?昭告天下?把我赶出翡翠城?

还是……

但下一秒,詹恩就微微一笑。

他回头执起水壶,给泰尔斯的空杯子添饮。

“听着:王国秘科杀了摩斯,但那只是开始,目的是吸引你的注意、挑拨我们对抗,让你顺着这条线索一路追查。”

詹恩放下水壶,极有深意地望了泰尔斯一眼:

“就像现在。”

泰尔斯稳稳地端起杯子:“这你之前就说过了。”

詹恩没有再看他,只是给自己倒上一杯清泉饮:

“而他们杀了那个叫迪奥普的羊毛商,也是同样的目的:激你和你的人出手。”

泰尔斯眉心一动。

“真的?”

王子竭力抑制住冷哼的冲动:

“秘科杀了迪奥普,为了钓我上钩?”

詹恩点点头:“他们了解你的性格,他们知道你会出头出面,冲锋在前。”

那里一定有什么东西。

心底里的声音告诉泰尔斯:摩斯,迪奥普,这些人死亡的背后,一定有什么让詹恩迫不及待想要掩藏,以至于要拿秘科来当挡箭牌的东西。

“可惜,我的人没能把那个秘科的白衣杀手留下来,”泰尔斯很自然地叹了口气,“否则就可以问出点东西了。”

“我的人也没有,”南岸公爵平淡无波,“但那可是王国秘科,这很正常。”

白衣杀手。

泰尔斯细细观察着詹恩的表情,可惜一无所获。

不,也不能说一无所获。

毕竟——心底里的声音嘀咕着——你从一开始就知道,詹恩不可相信。

毕竟,同盟的真谛,是背叛。

詹恩略一停顿:“但毫无疑问,秘科把你当做了棋子,想让你代为出头来对付我:从摩斯到迪奥普,也许再到下一个人,以此类推,直到你挖出秘科准备好的秘密武器,一举将我,将凯文迪尔赶下台。”

“秘密武器?”

泰尔斯点点头:

“这么说,那个迪奥普的身上确实有问题?”

詹恩沉默下来。

几秒后,他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,颔首道:

“没错,在做羊毛生意之外,迪奥普还有一层身份:空明宫的暗账会计。”

“暗账?”

“像达戈里·摩斯这样的代理人,会给翡翠城带来某些不便言说,也不便入账的灰色收入,”詹恩回答得很坦然,“而迪奥普,就是管理这些暗账的人之一。”

“你是说,非法收入、做账和洗钱?”

鸢尾花公爵轻哼一声:

“如果秘科挖出了他的身份,他的账目,再由你——像刚才那样义愤填膺正气凛然地——发出公开又正义的指控,那确实,会给翡翠城带来许多麻烦,让我和我的官员们好一阵手忙脚乱。”

泰尔斯皱起眉头。

如果詹恩说的是真的,那么迪奥普是管翡翠城暗账的人,这就是为什么摩斯要去见他。

但是,詹恩居然坦白得这么干脆?

那就是说他早就准备万全。

他有信心,迪奥普身后的事情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,一点线索把柄,都不会给敌人,尤其是王国秘科留下。

泰尔斯的心情越发凝重。

“你当然不会让这事儿发生,”王子面无表情,“所以你才急匆匆地切断线索,还连替罪的凶嫌都找好了,把此案办结办死,确保它掀不起大浪?”

詹恩点点头:

“翡翠庆典期间,这件事不能成为全城的焦点,否则便正中秘科的下怀。”

“就像摩斯一样?”

詹恩肯定道:“就像摩斯一样。”

泰尔斯沉默了几秒。

“那你应该先告诉我,关于迪奥普。”

“我的确应该,”詹恩毫无负担地承认,“但也请你理解,事涉翡翠城的内部运营和财政,也许还有一些不便见光的非法收入,我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,至少在我清除威胁,确保安全之前。”

清除威胁,确保安全……

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……

不知为何,看着眼前的翡翠城主人,泰尔斯却想起了王国秘科。

“当然,我可以理解,有道理,说得通。”泰尔斯勾起嘴角。

“相信我,泰尔斯,现在的处理方法是最理想的,”詹恩举起杯子,“你和我,我们在明面上的斗争之下,巧妙地维持了翡翠城的局势均衡。”

泰尔斯表情一动:“均衡?”

詹恩呡了一口清泉饮:

“一来,王国秘科没有得逞,迪奥普一案进入正常的流程,无声无息,没有引发地震,带出乱子。”

“是啊,债务纠纷,贝德伦酒后逞凶,激愤杀人,简直再正常不过了。”泰尔斯低声道。

“二来,你也没有落入秘科的陷阱,成为他们的棋子,从而导致我们的关系破裂,局势失衡。”

“多亏了你提前掐断线索,没有让我拿到秘科对付你的‘秘密武器’。”

“三来,如果我真的想找你麻烦,泰尔斯,”詹恩放下杯子,突然提高音量,“你那些去追查迪奥普的手下们,怎么会那么容易就逃脱了翡翠军团的封锁围捕?”

泰尔斯深深蹙眉。

几秒后,王子深呼一口气。

“所以,迪奥普这条线断了,他身后无论有什么阴谋……”泰尔斯缓缓道,“你觉得,王国秘科下一步会怎么做,我们又该如何应对?”

詹恩翘起嘴角。

“无论是摩斯还是迪奥普,他们的死亡,都代表王国秘科想要变故,想要变化,想要乱局,”他细细端详着自己的酒杯,望着穿过玻璃的扭曲景象,“而我们给他们相反的东西。”

相反的东西。

“你是说,死水一潭,就像摩斯和迪奥普的案件,一件是旧怨仇杀,一件是债务纠纷?”泰尔斯幽幽道。

詹恩没有回答,只是笑了笑。

“除此之外,詹恩,你应该再不会做什么瞒着我的事儿了吧?”

泰尔斯定定地盯着他:

“如果有,现在就是坦白的时机,免得再发生昨天的意外,平白损害我们之间的信任。”

话音落下,詹恩沉默了很久。

“我不能作出保证,因为哪怕利益一致的合作者,也会有所保留,”公爵说,“但我能说,如果还有昨天那样的事情发生,你会事先得到知会。”

泰尔斯看着他的表情,缓缓地点了点头。

两位公爵各怀心事,没有再说话。

霎时间,餐室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寂。

直到詹恩咳嗽一声:“现在,如果我们没有别的事情……”

“但你知道,詹恩。”

泰尔斯突然开口。

“如果你的翡翠军团,如果他们真的在凶案现场把我的亲卫抓住了,”王子望向公爵,“那我惹上谋杀恶名,又无力辩驳洗雪,大概就只能灰溜溜地离开翡翠城,退出这场棋局了。”

詹恩一顿:“也许吧。”

“那为什么不呢?你为什么不干脆就这样把我赶出翡翠城?”

泰尔斯直勾勾地看着詹恩,仿佛要看穿他的内心:

“这样一来,无论秘科在我身上准备了什么后手,无论他们指望我在其中起到什么作用,都要打上折扣甚至无效了,一劳永逸,一了百了。”

詹恩沉默了许久。

餐室里的气氛变得很奇怪。

“因为我们有协议,有合作,”半晌后,詹恩缓缓开口,嗓音稍显疲惫嘶哑,“我们还在同一架战车上,对抗着这个王国里最强大的人,不是么?”

南岸公爵抬起头,恢复了笑容:

“要是你走了,我不就少了一个能共同对抗国王的盟友了吗?我想在这一点上,我们理应是一致的,泰尔斯。”

同一架战车上,对抗最强大的人……

看着对方的样子,泰尔斯不自觉地伸出手,摸向口袋里的那枚狰狞骨戒。

“不。”

泰尔斯的回答让詹恩微微变色。

“你之所以没有一劳永逸地把我赶出翡翠城,不是因为我们有协议。”

王子认真地道:“而是因为我父亲。”

“因为你忌惮他,害怕他。”

詹恩的笑容凝滞了一瞬。

泰尔斯放下杯子,叹息道:

“这次来翡翠城,无论目的是不是相看未婚妻,我都是被国王陛下派来的。”

“无论我有多讨人嫌,多让你恨,只要我还在翡翠城里一日,你都能通过我去窥探复兴宫的计划,窥探国王的行动,时刻提防着王国秘科通过我施展的阴谋:无论是我的婚事,还是我的性格,抑或是摩斯和迪奥普之死。”

他抬起头:

“可要是我这颗明棋被逼走了,被你的手段打垮了,彻底离开棋局了,谁知道王国秘科会是什么反应,谁知道我父亲会是什么反应?谁知道他们会用什么别的、你不知晓的手段?也许防不胜防,也许变本加厉,也许代价可怕?”

“而这就是我还没被你赶走,或者说,你不敢把我赶走的原因,”泰尔斯淡淡道,“看,面对他,你,也包括我,我们连掀翻棋盘转身就走,说‘我不玩了’的权力都没有。”

詹恩的眼神慢慢聚焦,钉死在酒杯上。

“王子殿下,现在就来做造反动员,”公爵不怀好意地道,“不嫌太早了吗?”

泰尔斯顿了几秒。

“你没听懂我的话,”王子轻声道,“还是你不想懂?”

泰尔斯攥紧自己的骨戒。

“在西荒的时候,我问过法肯豪兹:如果你提前知晓国王不怀好意,提前知晓对方的阴谋,那为什么不预先阻止他?”

南岸公爵没有说话。

“西荒公爵的回答圆滑而谨慎,他说那场冲突是必须的,他说有时什么都不做就是最好的选择,”王子出神道,“但我却在那一丝狡黠和睿智的背后,看到了恐惧——独属于西荒守护公爵,荒墟之主,西里尔·法肯豪兹公爵的深深恐惧。那种恐惧未必夸张明显,却潜伏极深,深到他连偷偷瞥它一眼的勇气都欠奉。”

詹恩面无表情,没有回答,但他紧紧攥着手里的餐巾。

“没错,我留在这里的意义,正如你所说,是维持均衡,”泰尔斯说到这里,有些意兴阑珊,“维持着双方的默契,维持这场不见刀光的斗争,还停留在你可以理解,可以接受,可以应对的范畴。”

“因为头顶上的那柄屠刀正威慑着你我,威慑着所有人:即便反抗,也必恭顺有礼,也必理性和平,也不敢造次越界,不敢打破这恐怖的平衡。”

詹恩依然没有回答。

但却胜过千言万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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