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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深吸一口气:

“记得:凯文迪尔不以敌亡。”

但詹恩什么也没说,他只是望了妹妹一眼,目光复杂。

“那你准备怎么做?扔他进监狱,还是公海?”泰尔斯问道。

詹恩回头剜了他一眼。

“那家伙,他以为他抓住了最大的筹码,才敢从幕后来到台前,”詹恩目光锋利,冷哼连连,“但他也忘了自己最大的劣势。”

泰尔斯眼神一动。

“这里是翡翠城,而他走进了我的棋局,”詹恩冷冷道,“我的规则。”

没错。

詹恩的规则。

以詹恩在翡翠城多年的影响力、掌控力和统治力——无论是简单粗暴的一纸绞刑执行令,还是复杂的一系列政治法理操作,甚至是精巧的舆论引导操控,便任费德里科如何舌灿莲花扇动公众,如何有理有据名正言顺,最终也势必一败涂地。

这个道理——泰尔斯心事重重地看向费德里科——他不知道吗?

场中,主持者颤颤巍巍重新站上台,不情愿地(多亏了那帮站在台下的警戒官)用尽量平和的嗓音,提醒着观众和选手们,选将会因故中断,现在重新开始。

但早已没有人在意比武了。

警戒官和翡翠军团的队伍重新流动起来,他们喝退人群,维持秩序,绕着竞技场开出一条通路,将犯人押往公爵看台。

被五花大绑的费德里科鼻青脸肿,狼狈不堪,押送他的队伍每路过一个看台,观众都无比激动,人们或踮起脚跟伸长脖子,或大呼小叫向前拥挤,争相一睹大闹选将会的罪魁祸首。

气氛仿佛又回到了意外发生之前,参赛者们激烈相争的时候。

押送的路上,费德里科安静而顺从,没有大叫抗议也没有挣扎反抗,但队伍越来越近,公爵看台上的众人却越发紧张。

“戒备!留意人群!”塞舌尔高声喝令,翡翠军团齐声应是。

“奇怪,他真就没有丝毫反抗。”D.D看着押送队伍里的费德里科,悄声对同伴们道。

“也没有突然扔出一个炼金球,惊喜全场。”怀亚全神贯注。

“没有刺客蹦出来。”哥洛佛警觉地扫视周围。

“没有埋伏已久的同党。”摩根道。

“重量级的观众人群里,也没有人配合呼应,扇动情绪。”保罗关注着贵族看台。

“没有转折,没有意外,比冥夜神殿的舞台剧还无聊。”涅希失望叹息。

“所以,这逃犯少爷做了这么多,就为冲上主持台吼一嗓子,给公爵泼脏水?”摩根不屑道。

“那他就太天真了,”保罗道,“纵然事情闹得再大,一旦被翡翠军团抓住,他就没招了,”

“愚蠢,”哥洛佛摇摇头,“潜藏暗中才是他最大的优势,结果现在,他任由翡翠城宰割了……”

“但他看着还是一脸自信的样子,我总觉得有问题。”怀亚摩挲着自己的笔记本。

“唉,凯文迪尔家的人都是这个样子,”D.D耸耸肩,“我怀疑他们有祖训:无论心里多慌,脸上一概面瘫。”

“除非他还有后手。”米兰达突然发声。

卫队众人齐齐转向她。

米兰达望着费德里科,严肃道:“更糟,也更有力的王牌。”

怀亚若有所思:“就算被翡翠军团逮住,也浑然不怕,有恃无恐的王牌?”

没错。

默默听着这些的泰尔斯同样怀疑。

一张王牌。

“那么……”保罗沉思道,“那张王牌在哪里?要怎么打出来?”

米兰达摇摇头。

“不知道。”

米兰达提醒星湖堡的众人:

“但此事必定筹谋已久,他不会轻易认输的,即便举手投降,其中也可能有蹊跷。”

没错。

听了他们的话,泰尔斯左右张望。

他想要找到某些熟悉的身影,或嗅出熟悉的阴谋气息。

绝没有这么简单。

按照经验,费德里科一定有更多的筹码,更大的阴谋,更得力的手段。

足以击倒詹恩的杀手锏。

而非仅仅是一次现身,一句指控,一面旗帜。

如此,方才符合凯瑟尔和王国秘科的风格。

只是,在哪里?

是什么?

另一边,经过重重关卡,翡翠城的一众封臣和贵族们,包括许多重量级贵宾都被请到公爵看台,泰尔斯和詹恩都不得不约束部下,剑入鞘,刀背刃,努力营造出一派和和美美的气氛。

“抱歉,家仇外扬,扫了诸位的兴致。”

詹恩转过身,面对宾客们,露出微笑:

“翡翠城对此抱歉万分。”

公爵发话,温和亲切,封臣和来宾们面面相觑。

“无妨,公爵大人,”首先发声的是来自不朽议会的议员,血族扬尼克,只见他优雅一笑,为事件定调,“谁家还没几匹害群之马呢?”

他的话迎来许多人的附和。

“翡翠城形势大好,盛世繁华,外部势力见了眼红嫉妒,”一位苍老的直属封臣哼声道,“自然少不了苍蝇蚊子嗡嗡作响。”

“至圣塔拉尔有言,家丑不相避,方为至亲,过失不相隐,是为挚友,”丛众城的来使谦卑回复,“我们的笃苏安塔拉尔与公爵大人相交莫逆,些许插曲,不在话下。”

“事实上我还挺享受的,比往年的吹吹打打有意思多了,”泰伦贸易邦的特使哈沙搂着自己的妾侍,哈哈大笑,“当然咯,有啥需要吾邦相助的,公爵你只管说!或者,明天的关税会议上说?”

“您要怎么对付他,大人?”海狼船团的船主坦甘加盯着越来越近的费德里科,嘿嘿一笑,摩拳擦掌,“要我说,交给我,带到海上去看看海景……”

面对这些宾客,詹恩一一宽慰,谆谆回应,言辞间滴水不漏,仿佛方才的风波不存在。

看得泰尔斯连连皱眉。

“看来,无论封臣还是合作伙伴,乃至竞争对手,”米兰达皱着眉头,“冠冕堂皇也好,居心叵测也罢,他们都没有理由去支持一个失位已久,败逃多年,既无权势也无利可图的乱党之后。”

“更别说城里的审判厅、警戒厅、市政厅……”保罗叹气道,“这位凯文迪尔的旁支少爷,他的扇动和指控苍白无力,除了一场热闹,什么也不是,事实上,当他放下武器遣走保镖,自甘入彀的那一刻,他就输了。”

是么。

泰尔斯陷入沉思。

费德里科,他真的输了吗?

如果他真如自己所想,是来扳倒詹恩的……

那就只有这样吗?

那他还在等什么?

秘科还准备了什么?

凯瑟尔五世还打算做些什么?

更高的谕旨?出人意料的证据?排山倒海的民意?潜入内部的内奸?大兵压境的外敌?

还是别的什么?

什么能让他一举翻盘的筹码?

在泰尔斯苦苦思索着的时候,费德里科终于被顺利而平稳地交到翡翠军团手中,带到公爵看台。

“诸位,翡翠庆典乃是大喜的日子,”詹恩微笑扬手,回应宾客,“谁说我要杀人了?”

他转过身,看着台下的费德里科,步下台阶。

“相反,我要给他应得的待遇,”翡翠军士们在人群中清出一条道路,让詹恩走向犯人,“毕竟,他也算是凯文迪尔,流着鸢尾花之血,更身为翡翠城子民。”

在封臣和宾客的一片赞许声中,泰尔斯和希来对视一眼,同样步下台阶。

眼见塞舌尔和卡西恩随侍两位凯文迪尔身侧,怀亚一惊之下,连忙招呼众人跟上泰尔斯,列出队形,努力摆出王子的排场。

“许久不见,费德。”

在一众来宾甚至一整座竞技场的注目下,詹恩神态自若,俯视跪在地上被捆得严严实实,毫无挣扎可能的费德里科:

“你瘦了。”

满面血污的费德里科想要起身,却被后面的看守死死摁住,他嘿嘿一笑:

“如果你死过一次,堂兄,你就会发现,减重其实没那么难。”

希来看着眼前的犯人,犹豫再三,终于忍不住问出口:

“费德,你……为什么?”

费德里科转过头。

“啊,塞西莉亚,无辜又天真的妹妹。你还真是长大了不少,对吧,”他的笑容带着嘲讽,“亭亭玉立,等着成为又一名凯文迪尔王后?”

希来皱起眉头:

“我以为你死了。”

“那你以为得没错。哦,泰尔斯殿下,”费德里科转向泰尔斯,眼前一亮,“慕名已久,终得一见……请收下我的谢意,感激不尽!”

他用尽全力,以跪姿鞠了个别扭的躬。

泰尔斯眼神一动:

“为何?我和你素不相识。”

费德里科失声而笑——相比起詹恩的礼貌而完美的笑容,费德里科的笑更加张狂。

“确实,但若非托殿下之福,我恐怕永无回归翡翠城的这一天,”他目光灼灼,“我自然要大力感谢您。”

“詹恩大人!”

十三望族的族长之一,泽地的拉西亚伯爵越众而出,义愤填膺,尤为特殊:

“据我所知,费德里科·凯文迪尔本就是叛徒,当年逃过一死,如今还冥顽不灵,本性难移!大人,请您立刻下令,诛杀此贼!”

费德里科不屑冷哼:

“叛徒也有脸说别人?”

拉西亚伯爵面色一变,破口大骂,被长子死死拉住。

詹恩一边安抚伯爵,一边却目光游移,看向拉西亚伯爵身后的两位少女。

下一秒,两位少女对视一眼,肃穆抬头:

“卡莎·卡拉比扬,提请守护公爵,严刑峻法,以正视听。”

“双塔长剑的琪娜,建议詹恩大人,斩草除根,切忌心软。”

严肃的姐妹俩眼神精明,双双扬手,默契地打开两把折扇,一书“唯命是从”,一铭“忠诚不二”。

泰尔斯听见身边的希来不屑哼声。

眼见众人表态,詹恩终于露出了笑容。

“哈,智慧在左,长剑向右,”费德里科讽刺道,“而卡拉比扬总在中间,你们知道像什么吗——墙头草。”

卡拉比扬的双胞胎不愠不恼,露出近乎一模一样的笑容。

“够了,费德里科·凯文迪尔。”

詹恩叫出堂弟的名字,正气凛然。

“作为假死潜逃的罪犯,你鼓起勇气自首投桉,这值得敬佩,但另一方面,你顽固不化,坚持……”

“说完了么,堂兄,詹恩大少爷?”

费德里科一口打断他,满脸不屑:“是走个流程去监狱,还是直接上船出公海?”

詹恩神情一紧。

“以落日、国王和凯文迪尔先祖的名义,你所诉之事,无论是对索纳叔父之死的疑惑还是这几日里的命桉,翡翠城都会查清真相,在整个王国的见证下,还你公道,以及最公正的审判。”

“审判?你,堂兄,你要给我审判?”费德里科嗤声道,像是听见最荒谬的事情。

“不是我,而是翡翠城。”

詹恩寒声道:“无论是十一年前扇动暴乱,致祸无数,还是十一年后冥顽不灵,作乱不止。”

费德里科失声而笑:

“那你不如现在就杀了我吧?”

詹恩摇摇头:

“别急,你会得到应有的下场的——翡翠城自有法度,不容居心叵测之徒,借违法之举颠倒败坏。”

封臣中响起一片附和赞同之声。

费德里科听了詹恩的话,哈哈大笑。

“我知道,我知道你为何如此得意,如此胜券在握,堂兄……”

他慢慢扫视眼前的每一个人:

“因为我终究落到了你手里,落到你的监狱里,你的法庭里,你的官署里,落到你一力打造,一手遮天的权力体系里。”

费德里科呸了一声:

“那你有的是合法合规又虚伪至极的手段来对付我,颠倒黑白栽赃嫁祸,而我自投罗网,毫无胜算,只能是百口莫辩,一败涂地。”

他挣扎着想要站起,却一次次被看守摁倒,最终只能愤怒嘶吼:

“因为只要詹恩·凯文迪尔仍旧是城主,是公爵,是鸢尾花的主人,对我的这场审判,就不可能公正!”

泰尔斯看着费德里科的样子,心中疑惑更甚。

他在做什么?

既无辩解,也无反击,更无威胁……

有的只是……

悲戚的怨天尤人?

詹恩笑了。

“我明白,没有罪犯会承认自己的罪行,就像没有儿子会相信父亲是坏人,但很可惜,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。”

詹恩不慌不忙,有理有据,更显得费德里科语无伦次,像是畏罪逃避。

“哈,在翡翠城里,要论堂皇手段正经阳谋,”保罗在队伍里摇摇头,低声讽刺,“谁能玩得过位高权重的翡翠城主本人?”

是啊。

泰尔斯看着詹恩对费德里科的处置和定性,在心里默默点头。

一人对一城,怎么可能不输?

“就这样?结束了?”涅希难以置信,“但是所谓的弑父夺位,栽赃嫁祸呢,就没人在乎了吗?公爵在人们心中的名声……”

“詹恩公爵在位多年,统治稳固。而人们总是健忘的,短视的,利己的,现实的,”怀亚略略出神,“也许只要事不关己,而眼下的生活还过得去,还得堪忍受,那时间就会澹化一切。”

“拜托,别失望,开心点嘛,”D.D眉飞色舞,“至少我们不用发愁如何带着殿下杀出翡翠城了。”

就在此时,米兰达突然出声:

“我找到了。”

怀亚一愣回头:“什么?”

“王牌。”米兰达简单回答。

星湖卫队的众人齐齐回头。

“对,他的那张王牌,”只见米兰达盯着费德里科,表情凝重,“那张能对鸢尾花公爵造成致命伤害的王牌。”

“真的?”

D.D来了兴致,低声追问:“哪里?是刺客?还是证人?还是惊天大丑闻……”

“唯一的问题是……”

米兰达没有理会他,而是自顾自地开始检查武器:

“那张王牌,想不想要被翻开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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