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话说回鹘左部敦王,胡咄度。

这人在大唐的履历是十分亮眼的。景中年间,回鹘左部三万兵马在胡咄度的率领下,率先南下助大唐平叛,历经十三年,大小阵仗一千三百余次,作为主力, 与剑南军、淮西军、河西军、安西军一道并肩作战,最后击垮了叛军。

可谓功不可没。

胡咄度本人既是回鹘王庭的左部敦王,又是大唐授封的瀚海节度使。每年受金银钱二十万贯、布两万匹。是大唐稳定北方室韦、契丹的中流砥柱。

兴庆元年,大唐新皇登基。胡咄度加封瀚海公,实际上与回鹘汗部的地位平齐,只是回鹘内部有地位高低不同而已。兴庆元年, 胡咄度将爱女晋献嫁予唐廷二皇子赵硕,称鹘妃。更加巩固了回鹘左部与大唐之间的关系。

原本, 胡咄度应该是大唐最为可靠的战友。但这一切的变化, 就源自于去年回鹘汗庭老汗王的薨逝。

自从北庭军和安西军一道东征平叛,人去楼空之后,整个西域便就只剩下了日渐庞大强壮的回鹘。这二十几年如是,回鹘汗阿史那部兵强马壮,统户三十余万,拥兵十余万。在雪山草甸间,牛羊遍地。大河边绿洲上,更是人丁兴旺。

可瀚海的天气恶劣,入冬又早,水草不丰,还要面对匈奴残部、室韦、契丹,是以左部回鹘生存比之汗部更为艰难。胡咄度也三翻四次向汗部恳求,能让左部子民在秋季翻越北天山,去到北庭放牧,却一直被汗部拒绝不允。

胡咄度虽明面上对汗部谦让,可实际上却不见得能服气服心。但老汗王在回鹘各部中的地位超然,不好得罪。眼见老汗王去岁薨逝, 吐蕃约茹又日益进逼, 胡咄度料想汗庭也是要人之际,于是便再一次向继位汗王阿史那药罗托上表商请。

可出人意料的是,汗部仍以“左部乃瀚海之柱”的理由拒绝地干净利落。言必称自有右部相助,安西无虞,不须左部内迁北天山。

胡咄度恼羞成怒,一时便就断了与汗庭的联络,自顾自地在漠北自立自重。左部子民翻越北天山进入北庭,也不加约束,让左部与汗庭的关系处在一个十分危险的临界点上。

只不过,如今约茹围住了焉耆,汗部无暇东顾,只明面上维持上下称呼,实际上两部人马,早已离心离德,不如往日……

王渠让道:“左部敦王与吐蕃之间也有书信往来,只是内容为何暂时不知。都督府下对于此事三缄其口,主要还是需要依仗左部在漠北的助力。朝廷也并非不知, 但此一时彼一时,只要他们不是明面上反唐叛唐, 能维系那便小心维系……”

赵正听完王渠让的介绍,不住摇头,心道这国与国,部落与部落间乱七八糟的苟且事真的让人防不胜防。别说回鹘与大唐,回鹘与吐蕃、吐蕃与大唐,便是大唐的朝堂里,也是斗得昏天暗地。

拢一块,都是一丘之貉,没一个干净的。

“这如何是好?”胡三大似是绝望了,“回鹘人都不能信任了,往下接着走,怎能防住他们的冷箭?俗话说的好,强龙不压地头蛇,咱就是再能打,在漠北草原上,你也打不赢这帮回鹘蛮子。”

“也不见得!”赵正道:“方才听王长史这么一说,我倒是想起来了。”

王渠让道:“元良你就别卖关子了,有什么说什么!我这凉王殿下还有一封信,说是要亲自交予你的。”

“信在哪呢?”

“在马褡里,一会取来。”

赵正点点头,道:“之前我一直疑心吐蕃人是怎么找到我们的。如今王长史这么一讲,那就通顺了。”

“你是说胡咄度给的消息?”

“不然还有谁呢?”赵正叹了一口气,真的是怕什么来什么。

能在漠北草原上做到耳聪目明的,只能是回鹘人。左部有送嫁队的具体里程信息。从何处出发,穿越大漠到得草原的日子只要加算一番,即可得出,误差不过数日而已。他们拉着室韦来配合演戏,无非就是想撇清自己,导演一出吐蕃和室韦互相勾结的戏码。

甚至于混入营区的室韦斥候,也许根本就不是室韦人,而是回鹘人。让唐廷不得不相信,是室韦人招惹了吐蕃人,想要给唐廷一个难堪。

这件事,若是成了,他能破坏大唐与回鹘汗部的联姻,打击汗部的声望。顺便,还能把祸水引到室韦和吐蕃人的头上,自己坐收渔翁之利,趁汗部虚弱,入主北庭。端的是一石二鸟的架势。

若是不成,自然是有吐蕃和室韦人顶缸,找不到他胡咄度的错处。而且还能借此机会再向唐廷要些好处,或是铁,或是钱,厉兵秣马,发誓铲平宵小。至于铲不铲得平,都这么多年了,不也由得他们说么。

左右成与不成,胡咄度尽占便宜,最低也不会吃亏。这般没有成本的买卖,换做谁会不心生臆想?

赵正搓着脸,道:“就是没有证据,所以我想去会一会那多铎,看能问些什么情况!”

“别去了!”王渠让道。

赵正看着他,王渠让点了点头,“元良,此等龌龊,你追清楚与不追清楚其实并无差别。”

“如何说?”

王渠让认真道:“若是多铎亲口承认,这事确实就是胡咄度做的,你当如何处置?”

赵正愣了愣,眨了眨眼睛,想了一会,道:“只能上报朝廷。可如你方才所言,朝廷对胡咄度也早有戒心,如今多铎作证,就做实了回鹘左部叛唐。这么一来,瀚海征是不征?打是不打?没钱没兵,这仗打不起来,反倒让大唐失了里子和面子。”

“你倒是聪明,懂得预判朝堂形势。”王渠让很欣慰,“我阿爷也是如此说的,此间事,难得糊涂。只要胡咄度不明面反唐,这事揪着不放还不如就此过去。等有朝一日有能力北征,再算总账也不迟。而且如今你的形势是要送开乐公主到安西去,这是敕令,亦是军令,你违反不得。如今安西局面就靠阿史那部支撑,你不到,他就有可能投降。此中孰轻孰重,元良聪慧,自是能料理清楚的!”

赵正默默地点头,这话说的极有道理。

一旦坐实胡咄度叛唐,这送嫁队还能西去?那必定是原路返回,联姻就此作罢。那么朝堂上议论出来的安抚回鹘汗庭的大策,便就功亏一篑。安西一丢,回鹘汗庭投降吐蕃,朝堂上必定炸锅,圣人必定大怒,到头来,谁来挡这一刀?

除了自己,赵正想不出还有第二个人有资格背起这口黑锅。朝堂那些人,他们才不管原因是不是左部叛乱,外交这种事,在这般年代,这般形势下,谁不是提着脑袋走下去的?回鹘左部自是背上了背盟的恶名,但最后的罪名,肯定还是要归咎于赵正的处置不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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