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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了。
他收回目光,坐在木阶之上。脑海里忽然就闪过了一样物事。
鼓。
那传递军令的大鼓。
便就在赵正的身后不远。
那是一面新鼓,常见于行军野战驾于马车之上,鼓面径三尺、鼓框横长四尺,两面蒙以牛皮,皮面边缘以三排鼓钉固定。可那鼓面,连牛皮都还未完全干透。
初进这鼓楼时,胡三大还不曾注意,只觉有什么东西碍眼。此时再看那鼓,心里就突然跳得厉害了。
胡三大曾在汾州入府军,后在凉州重操旧业,打过仗,也看过不少军鼓。军鼓是传递军令所用,如此般鼓楼用鼓,不须如战阵之上,一般用鼓鼓面要小,鼓框要扁,方便树立,哪似这般,竟是横躺在那特制的野战军令鼓架上?
这鼓怕是巴特特意为赵正准备的,回鹘人普遍瘦小,在鼓里蜷着,能藏至少三人!
赵正坐在鼓前,端起了酒杯,汗叔依然笑得灿烂,捋着颌下的山羊胡须。胡三大左右思量,天人交战,他决定向赵正预警,至于这灯笼什么时候挂,至少得先保证赵正的安全。
他扶着木梯扶手,刚想抬脚,却忽然感觉有一束目光直朝自己射来。胡三大扭头一看,隐约却像是赵正正抬头看他。胡三大立时便蹲了下来,仔细确认。
不过隔着数丈,胡三大隐藏在楼梯间的蹲起像坨牛粪的身形赵正看得清清楚楚。胡三大顺着那视线望了回去,去见赵正的眼神在说话。
那目光里充满了询问,也充满了不满。
那意思是说:你还杵这干甚呢?点灯去啊,蠢货!
胡三大缓缓地摇头,他不知赵正看见了没有,他怕动作太大引起巴特的怀疑,若是能打手势,那还不如走下去明说。
可赵正暗地里从袖袍中伸出了一只手掌,轻轻地扇了扇,那是分明制止胡三大的动作。让他滚!
不是赵正托大,反而是他心中十分明白,胡三大去而复返,定是有什么原因。他不知道巴特接下来会干什么,何时发难,怎么联络关墙下的约茹人。但他知道,胡三大手里的红灯笼,不仅是放水的信令,同时也是营中各部同时行动的信令。
既然上了这楼,他便不需要等着巴特动手,他要先下手为强。
而在这座鼓楼里,胡三大的使命远远高于自己。他曾再三确定,胡三大早已明白个中重要。能让他从楼上复返,那一定是其有他胡三大认为更重要的事。
那便是他赵元良的人身安全。
有什么能威胁他赵正的?无非便是这楼内隐有伏兵。赵正环视了一周,这鼓楼里一眼便能望个对穿,没有什么太大的玄机。他的余光瞥向了对面巴特的身后,那里只有一只吊起的钟,藏不下人。
也就只剩下身后的大鼓,还有乞力柔然背后的屏风。可那屏风后点了灯,若是藏了人,人影就会倒映在屏风上。
赵正面露不屑,暗自摇了摇头。
“汗叔!”赵正这细微的表情被乞力柔然捕捉无遗,她举起了手里的酒杯,分散开巴特的注意力,“不知为何,今日彷佛冷清了些……”
巴特愣了愣,道:“啊,怕是因为没有歌舞,且这宴席也都是自家人,没有旁的人打搅!无妨,等班师回了庭州,我请可敦与天使,一同看看我帐下的焉耆舞姬新编的胡旋舞……天使,你觉得如何?”
赵正早已恢复了正常,笑了笑,道:“裙纱似飞云,云间隐月明,好极!只是胡旋舞虽好,但还得配我凉州大曲,少了我们凉州琵琶曲,还是差了些意思。”
“那可得领教一番,不料天使居然也通音律!”
赵正懂个屁的音律,摆手道:“凉州大便早年间在凉州流行,现如今,怕是除了宫廷乐师,也只有边塞军人会了。不过身处环境不同,演奏的境界也不同。大唐宫廷乐师赵正请不来,不过安西军的凉州大便,汗叔听是不听?来日安西军到了庭州,我让他们给你奏一曲,正!经!八!百!的!凉!州!大!便!”
赵正这话里已是夹带了一丝警告,巴特虽然不太聪慧,但也从赵正的眼神里看出了一些端倪,这突然的变脸,让巴特有些措手不及,一时尴尬,便笑道:“我是从来不知,安西军也有会琵琶的高手!”
“汗叔此言差矣!”赵正一手扶握刀柄,一手端着酒杯,站了起来,“安西军,凉州人氏甚众。古来征战,女子送别夫郎,难免抚琴弹琵琶,可都尽是些生离死别,戚戚怨怨。唯独我凉州女子,一手凉州大便,却尽显沙场豪迈。大唐这前百年,安西这半壁江山,乃河陇人一刀一枪拼杀而出的。便是汗叔眼下这屁股底下坐着的铁门关,亦有我凉州祖辈洒下的鲜血……”
赵正话音渐高,手指戳地,一字一句:“汗叔!铁门关是大唐修缮的,是我河陇先辈口吐鲜血、披肝沥胆一块石头一块石头垒起来的,它不是你回鹘的……”
“天使……天使这是喝醉了呀……”巴特见赵正已然疯癫,心道这酒也没喝几杯啊,怎地如此激愤?
“喝醉?我清醒地很!”赵正冷笑一声,“当”一下,摔掉了手里酒杯。
“蝇营狗苟,见不得阳光!”
那琉璃酒杯一触石料地板,顿时四分五裂,迸发而去,发出“飒飒”的声响。巴特见状恼怒不已,刚想拍桉而起,却见赵正忽然横手一抄,“锵”一声,横刀出鞘,二话不说,转身就捅向了那面军令大鼓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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