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浮云遮月,入幕时分,风勾起薄薄的花雾细雨,淡朦的月光透云而出。
兼有少许夜风吹零的残冷花香,在这片云雾虚浮缭乱的城殿之上,一道清绝郁美的身影掠上琉璃檐角,身子灵动蹁跹。
不知是否微雨洗瓦,太过湿滑的缘故,那道宛若轻烟般窈窕的身影足下不稳,一个趔趄,险些从檐牙之上摔落下去。
一只手忽然穿雨而来,稳稳拉住她的胳膊,将她重新拽回屋檐上。
宁非烟方一站稳,她看着自己胳膊上的那只手掌,轻眯眼睛,没有说话。
忽然隐现在夜色之下的是魔族女刺客红妆,她面上覆着一张新的残月面具,大半张脸都裹进了斗篷里。
似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,她慢慢松开手掌,语气隐隐有些担忧:“你……没事吧?”
宁非烟微微眯起的眼睛睁开几许,半染寒意的眼眸清净寂灭,不见丝毫人间风情百态,无情无欲亦无所求。
她掸了掸衣袖,平静道:“我能有什么事?”
可若是细看她这副安安静静的模样,却是能够细品出几分带着倒刺的毒与狠来。
红妆表情僵硬,见她一身紫色荷衣仿佛被无数利器划过,难以裹体,长腿细腰都露在外头勾人眼睛,原本白皙的肌肤间也多出了许多红妆看不懂的痕迹。
青一块红一块的,看起来像是被狠狠虐待了一场。
她面容更是苍白虚弱,眼中雾气未散,嘴唇干裂,就连声音都是哑的。
此刻连站着都有些艰难,一副被人要去半条命的模样。
眼中的容光不复,耳间那对悬曳着的火红珠坠曳黯淡不少。
红妆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,纵然外表看起来清冽如霜,疏离沉静,可骨子里的无助狼狈却是怎么也藏不住的。
她忍不住心口一揪:“我一直有听你的话隐秘在城中等你命令,可你一入内殿便是三日,那小子虽然修为不高,但手段颇为诡异,我忧心了你许久。”
雨势渐大,冰冷的玉珠砸落在身上颇为寒凉,红妆忙解了外跑披在宁非烟的身上,不经意间,看到她破绽衣衫下肩上那鲜红的齿痕。
风吹袖衣,拂起了她身上的淡淡花芷清香,红妆眼瞳微张,侧了一下头,只觉在这雅致的体香外还有一抹极淡、雨露难掩的味道。
未被面具所掩的半张脸颊瞬息浮涌出一抹晕红之色,她手指微僵,不能理解,但出于魅魔的敏锐天性,又让她隐隐猜到了什么。
宁非烟淡淡扫了她一眼,轻拢外袍,将身体间的狼狈与羞辱尽数遮掩,而后随手扔出一道紫色神符,那道符瞬间化为一座踏云金车,凌空而行。
“先上车再说。”
二人脚尖轻点檐角,掠入金车之中。
车内焚香设茶,宁非烟半倚美人榻,饮了一口清茶,这才得以让喊哑的嗓子得到了几分清润。
红妆屏声静气地候在一旁,虽说此刻宁非烟举手投足与往昔看着无不两样,可她隐隐地感觉到,此刻她的心情极差。
她不敢想象宁非烟这三日遭遇了什么,因为她不认为在这世上,还有人能够叫她吃下如此大亏。
即便是在族变的那一年,前任四河河主屠戮血洗魅魔一族,那是的魅魔一族尚未崛起,举族上下合力也无法与那可怕的四河河主一战。
宁非烟作为族中选中的牺牲品,被送入四河王殿之中侍奉,只为平息河主怒火,换取族内生机。
前任四河河主是出名的残暴不仁,被他虐杀至死的魅魔数不胜数,没有哪一个是能够完整走出他王殿的。
他酷爱戏弄口中的猎物,承诺魅魔一族若是那年送进他王殿的玩具能够撑过三日,他便放过魅魔一族上下万千性命。
红妆记得她在被送进四河王殿前夕,被娘亲爹爹灌入了无数透支生命来增强体质秘药,不顾那宛若刮骨钢刀入腹的痛苦,也要一碗皆连一碗的灌进去,只为她能够为了全族上下的存亡能够撑过这三日。
就当所有人都以为她会被那河主大人吃得骨头都不剩的时候。
三日殿门开,众魔看到的却是一副极为血腥可怖的画面。
宁非烟正坐落窗前,细细擦拭手指间的血迹,姿态温雅,眉宇间尽是从容恬淡,目光亦如平日那般温柔友善。
身上衣衫完完整整,与三日前并无任何变化。
可真是因为这般平静如初的温柔友善才更加让人毛骨悚然。
能够让人瞧见的美好大抵都是浮于表面的东西,真正的歹毒隐现若是能够藏埋入骨不叫你瞧见分毫,那才是真正的叫人惧怕不已。
也是那一年,红妆仿佛第一次认识自己的这位姐姐。
那位让无数魔族闻风丧胆的四河大人浑身是血的被吊在王殿之中,整张皮竟然被拨了下来,完完整整地摊开架在窗台前风干。
所有人都以为她是送入罗网的猎物,可谁又曾能够知晓,在这三日之中,她才是真正的猎捕者。
更可怕的是,当殿门被推开的那一瞬,他们所敬重的四河大人浑身上下没一处好肉了,在这三日之中,他被寸寸片肉割下,受尽非人的折磨,竟然还有气儿未死。
三日前的那个不死之约,处境完全颠倒了过来。
宁非烟完完整整地入了王殿,成为了那座王殿的新主,而前一任四河大人则被放逐在了废土之都,屈辱的过完他的下半生。
红妆深知前任四河河主是个何等可怕的存在,可即便如此,他也未能在宁非烟手中讨得半分便宜。
故而今日,纵使宁非烟一身狼藉,红妆也不敢往那方面多想。
因为这些年头,她在她的心中早已是宛若神明一般无人能侵的存在了。
手中杯盏里的清茶很快被她小口小口饮完,宁非烟将那空杯随手扔在案上,姿态慵懒地拢了拢袍衣。
她目光空远的看着满天飞雨,忽然开口道:“此番计划算是落了空,还反遭昆仑算计了去。”
她的语态很平静,仿佛在说毫不关己的事:“你猜的不错,我身子丢了,就在方才那间寝殿之中。”
天边惊雷震响,雷光将红妆的半边脸颊映得惨白森然,她浑身战栗颤抖,良久不能平复,磨牙切齿道:“我回去帮你杀了他!”
“杀他?”宁非烟轻笑出声:“他如今可是六河之主,弑戮河主乃是灭族之死罪,你敢吗?”
红妆脸色一僵,但她仍是无比认真地道:“他欺负了你,我敢!”
宁非烟嘴角泛起一抹嘲讽的轻笑,在她面前丝毫不加以掩饰:“一气之下杀人,又能改变什么?不过区区皮囊身子,丢了便丢了,你觉得我真会因为这种事情烦心在意?”
红妆眼睛微红,不知为何,见她这副轻松随意对待自己的姿态,她心中便是愈发难过。
“他这般对你与毁了你又有何异?非烟你是少君亲选的少妃,如今弥路少君已经解除封印,回归魔界,来日定当娶你为妃,若是叫他知晓此事,必然雷霆震怒,纵然你身为四河之主,也难消少主怒罚。”
听闻这些,宁非烟眼底讽意更深,她慢慢自袖中张开一只皙白纤细的手掌,细细凝望着自己的指尖,轻笑道:“毁了我?呵……他若真有能耐毁了我,那还真是一件令人值得期待的事情,至于弥路。”
宁非烟目光微转,轻忽薄凉:“还在那做少妃的美梦呢?在你心中,我们魅魔一族皆听令与少君,当为他最忠诚的眷属部下,他若有需,我们便该主动奉献出自己的一切,即便是此番解救魔君的命令,不惜让我废去深埋在万道仙盟数百年的暗子心血也要替他完成。”
红妆一怔,听出了语气中的讽刺与轻视,微惘道:“魅魔一族世代忠于魔界,忠于君主,少君乃是老魔君唯一的正嗣继承者,我们听从他的尊令,不应当吗?”
宁非烟冷笑道:“可是在他眼中,你我皆是他棋盘上的弃子罢了,魔君陛下虽并非正统出身,但那浩浩功勋在身,何人敢撼?
弥路一心想让自己的妹妹死于这场青铜之战,可一面又想笼络人心,魔界皆知你我是她手底下的肱骨之势,便下死令,不论付出怎样的代价也要救出魔君,另一头却又安排二河葬心来阻止魔君复活,如此以来,你我二人不过是这场阴谋论里的可怜牺牲品。”
四河如何斗得过二河,在他的心中,早已知晓如何抉择。
以牺牲四河为代价,换得救护血脉亲缘的大义之名,最后众望所归,赢得魔族上下同心而向,义理他一人占全了去。
若她死了,魔界上下只会叹息敬佩少君不惜断骨救亲,心声折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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