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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月28日,朝鲜,汉城。
朝鲜总戎使申浏看着满目疮痍的城中景象,不由悲从心来。整个汉城上下,显见被撤兵北返的胡虏纵兵抢掠并焚烧过一遍,到处都是残垣断壁,无数的官兵和百姓尸体倒伏于城中各处。就连巍峨富丽的昌德宫(原朝鲜王宫景福宫在壬辰倭乱中被焚毁)也被胡虏大军纵火焚烧,其中财物也被尽数掳走。
城中幸存的官员和百姓,眼神漠然地看着进城的朝鲜御营厅官兵,仿若仇寇。这也难怪,满清胡虏大军尚未攻至汉城,国王和诸多大臣便蜂拥逃出城,避往江华岛或者南汉山城,留下满城百姓于此。当胡虏前锋数千人驻马城下时,留都大将李时昉不战而降,将汉城拱手送于胡虏。
在满清胡虏大军占据汉城期间,先将守军五千余尽数斩杀于汉江边上,使整个江水为之血染浸红。随即,胡虏又开始纵兵抢掠城中府库和王宫、官邸,肆意凌辱朝鲜妇女。城中百姓稍有不从或态度不恭,立遭刀斧加身。
一个多月时间里,汉城百姓死难者数万,官库、富商、大户被抢掠一空,金银布帛等物资堆积如山。当十几天前,满清胡虏大军撤出汉城时,又进行了一次酷烈地屠城,那些在胡虏占据汉城时心存侥幸,未及逃出城中的朝鲜军民几乎被屠戮殆尽,死者达八万余。
而清虏大军押送着数百辆大车,绵延十余里,从汉城缓缓退往北方时,附近勤王军队皆不敢阻,目送胡虏大军撤退。
汉南山城中的朝鲜君臣闻报满清胡虏大军撤走后,仍不敢出城一观,担心胡虏使诱敌之计,然后杀一个回马枪,攻破汉南山城。待十余天后,各路探马来报,确认胡虏已经走远,国王李淏遂派总戎使申浏领兵三千,先行赶至汉城。除了向北探查胡虏退走的消息,还要通知附近勤王兵马聚集于一处,来汉南山城接驾以返回汉城。
申浏叹了一口气,招来几名将领,命令他们带兵暂时维持城内秩序,征发民夫清理城中各处毁损建筑,同时收敛众多死难百姓尸体。
随即,申浏领兵出汉城北门,寻着满清胡虏大军撤退的方向,一路小心跟了上去。至于追上胡虏大军以后该如何行事,申浏并未得到国王李淏的具体指示。不过,他不认为凭辖下几千人就能对胡虏构成威胁,无非就是一路监视着胡虏退出朝鲜境内,确认他们度过鸭绿江,返回辽东。
我朝鲜王国经此一役,兵民遭受巨大伤亡,从汉城往北直至鸭绿江畔,数十座城镇要隘被胡虏攻破,并被焚毁破坏殆尽,物资损失无数。恐怕至少十年时间无法恢复元气。此前国中上下讨论热烈、舆情汹汹的北伐之议,恐怕也会就此偃旗息鼓,暂时绝了这个心思。
“天下之运,在胡,不在我矣!”扫了一眼麾下官兵,个个面露惧色,士气皆无,若是胡虏大军转身攻来,这数千人怕不是立时就崩了,申浏不由摇头哀叹一声,将身上的披风紧了紧,右手牵着的缰绳也松了下来,胯下的马匹非常知机地将脚步变得缓了下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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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月2日,安州。
岳乐端坐于马上,面无表情地看着清川江对岸,那里旌旗猎猎,约四五千的明军驻守于江边的土垒之后,数门火炮时不时地朝江南岸发射炮弹,在坚硬的冰面上连续弹跳着,砸入正在不断逼近的清军步甲,蹚出几道血路。
在江北的岸边,数百明军趁清军未接近时,不断地挥动锤子,将正在缓慢结冰的江面再次砸开,露出大片大片的浮冰。
“让毛文中动作快一点,尽速冲至对岸,阻止明军继续破坏冰层。”岳乐大声命令道。
“嗻!”一名护兵听令后,立即催马朝前阵奔去。
“大帅,要不要出动骑兵从侧翼冲过去?”玛尔塞看着有些不耐。
那些汉军八旗已经冲了两次,每次都是刚刚冲至江北岸边,就遭到对方火铳排射,死伤累累,未能上岸。而且,岸边的冰层不断遭到明军的破坏,已经变得非常脆薄,不少士卒陷入河中。虽然是岸边水浅位置,不足以淹没人体,但齐腰入水,冰冷刺骨,加上身披甲胄,立时就失去了行动能力,被明军射杀于岸边。
“冰面湿滑,骑兵不能尽速奔驰,与步兵没什么两样,且让汉军再冲几次。”岳乐摇头说道。
“也不知道哪来的明军,竟然敢以区区数千人,堵我八旗归路?”固山额真喀喀木皱眉说道。
“朝鲜距离登莱不远,想必是从那里跨海而来的。”赖达猜测道。
“未必是登莱明军。”岳乐脸上带着几分异色。经过盛京时,除了接到朝廷密令,指示他攻击朝鲜需要达成的几项目的,他还收到了关内若干军情通报,其中有一条,就是鳌拜于徐州领大军五万余,从江淮攻入山东南部,然后凿穿半岛,直扑登莱腹心,争取一举覆灭永初朝廷。以鳌拜迅猛的作战风格,这时,登莱之战恐怕已经结束,说不定已经擒杀了永初君臣,彻底消除了这处掣肘北京的心腹大患。
他此时深深怀疑,这些明军有部分是那齐藩军兵装扮的,就是为了吸引我八旗猛攻对岸即设阵地,大量消耗八旗男儿。
不过,他还需要让汉军多冲几次,确认一下对方的战斗力。若是真的齐藩军兵驻守于此,凭借他们凶狠犀利的火器,我大清部伍还难以在此占得便宜。如此,只有沿河东向,另寻一处北返道路。无非就是多花一些时间而已。不过,部分笨重的物资可能要丢弃于此了,让人有些心疼。
然而,岳乐心中却有些隐隐担心,明军和齐藩兵马除了在此设置阻击他们大军北归,会不会又集结了部分军队于两百里外的鸭绿江边,构建阻击阵地,将他们拦在朝鲜境内。若是如此,那倒是一个麻烦事。清军从汉城撤退时,抢掠了大量的金银珠宝、名贵玉器古物以及无数的粮秣布匹等物资,装满了数百辆大车。为此,还专门在朝鲜各地征发了五千余民夫和众多骡马,一路向北,准备全部运回辽东。
一旦敌军在鸭绿江江边布置重兵,少不得要经过一番激烈厮杀。杀退敌军,冲开一条北返道路,岳乐对此一点都不担心。麾下三万大军,其中精锐的满蒙八旗就有近万人,除非敌军有十万之众,否则,何人可阻我八旗倾力一击。唯一担忧的就是,攻坚之战会使得八旗部伍伤亡太大。
要知道,此次征伐朝鲜,为了达到攻其不备出其不意,几乎没动员关内的绿营汉军随同前来,出动的均是八旗部队。这支大军在进讨喀尔喀部土谢图汗、车臣汗后,直接掉头向东,攻入朝鲜,算下来已经连续作战八个月之久,都未曾休整过。军中士气虽然仍旧比较高昂,但不论是体力,还是耐力,已至临界。
“收兵!”看到汉军八旗部队再一次于江北遗尸数百,撤回南岸后,岳乐命令道:“我们绕道上游过河。我就不信,明军还能分出更多的部队来阻我过河!”
临高镇总兵陈晖站在一处高高的土垒上,眺望着南岸清军正在不断地收拢兵马,然后依次转向,往东而去,显见是奔清川江上游,另寻过河通道。见此情形,心中不由稍稍松了一口气。果然,让那些齐国军中参谋人员猜中了,清军在朝鲜大胜而归后,不会舍得在此拼消耗。在仅仅伤亡不到千人,便宁远多花点时间,多绕点路,也不想于此与他们死磕。
“准备收拾行装,我们也准备撤到海边。”陈晖转头朝几名将领吩咐道:“若是不出意外,鸭绿江边,将是一场苦战,我们必须尽速前往支援。”
“齐军善战,即使没有我们前来支援,想必也能将清虏阻于鸭绿江边。”安平镇参将郑交意有所指地说道。
陈晖闻言,定定的看着这位郑森的族兄,明白他话里的意思。就是故意延缓支援齐军,先让他们与清军在鸭绿江边死战,待双方筋疲力尽、两败俱伤之时,郑军再出现战场。此举,不仅可避免己方更大的伤亡,还能凭借最后的实力优势,分得清军攻朝后的战利品。
“郑交,你可知我大明为何会沦落到此,让区区数万建奴杀入关内,毁我文明,屠我百姓,以至于胡虏腥臊天下?”
“……为何”郑交下意识地问道。
“因为,我大明有太多你这样的人。”陈晖摇头说道:“彼此算计且还蝇营狗苟,精于内耗而怠于外辱。”
“陈晖,你……”郑交恼羞成怒,“这四千兵马,可是我郑家的,可不是任由你白白消耗!”
“我是大明敕封的兴化伯、朝廷任命的临高总兵,更是靖武侯(郑森)指定的陆师总制,你若再说出什么混话,小心我将你斩于军中!”陈晖右手扶着刀柄,狠狠地盯着郑交。
“……”郑交脸色苍白,在陈晖的逼视下,不由退后几步,诺诺不敢再言语。
“末将尊令!”
“末将尊令!”
“……”
身侧几名将领鄙夷地看了看郑交,向陈晖拱手应诺,随即各自转身约束部伍,收拾行装,准备撤往海边。
“这清虏也未必如传说中那般可怕,与之拼死一搏,他们想来也是会怕的。”陈晖望着江对岸正在远去的清军大队人马,喃喃地说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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