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怔怔然间只见他向她伸手:“你袖里新弦,予我一付。”
大约是为他此际沉着之态所感,秋葵不自觉从袖中抽出一段琴弦,交予他手。沈凤鸣接过,仔细在一头琴柱缠稳,慢慢将细丝捻过琴面,压过琴枕。“《神梦》之幻与寻常魔音不同——七方四十九弦,对应神梦之四十九魂,这整个洞庭湘水,人也好虫也好,落于你《神梦》所到之处便如堕于幻梦之牢,除非琴弦尽断,否则难以脱出。此间除了你我,无人识得魔音窍要,也就无人能轻易断你琴弦。关非故的内力虽强,可不知内中关节,要一意尽断所有琴弦——以他此际的修为,他办不到。”
声语依旧低缓。沈凤鸣已将新弦固定于另一头,伸手拨了一拨,似觉绷得太死,便又旋开琴柱,着意细调。“所以,有你在此,我从未担心今日无法取胜。可现在我反要担心——旁人虽不能断你的弦,你却偏先乱了。你该懂得,魔音是心念之术,心思摇摆是此中大忌——四十九魂,四十九弦——心一乱便断一弦,断一弦便失一魂,更不要说我们手中的双琴是残损七方,原就少了十魂。若非你我今日处境如此——秋葵,你断弦一百次,我总也能补得起的;可是——那许多人——却容不下我们再停一个三十息。此间究竟不是……只有你我。”
细语间,反复试弄的新弦仿佛终于是调得满意了。沈凤鸣轻呼了口气,“好了。”再抬头看她,“还余五息光景。你现在可能应允我,不要再分心旁顾了?”
秋葵知道还有五息。可是——明明是要冷静的,明明已经冷静了——一颗心却偏没来由跳得飞快,以至于,她竟要更深地呼吸。
怎会如此?——她不确定。上一次心跳得这么快——好像——也是一个晚上。她在那个晚上醉心于一个男子在庭院之中以赤锋逐雪的夭然之影,可即使那时的神思摇荡亦不曾这般颤栗难抑,暗涌喷薄。这世间还可以有千百个男子在薄雪中舞起一脉长剑,却或许再无第二人,能在这局促与昏暗的死生之隙,从容为她换一缕新弦。
“那你呢,你可也能应允我吗?”她看着他,止不住的雾意涌入双眼,“你应允我,你不要死,我……就什么都能做得到。”
沈凤鸣忽然静默了。四目已对,她第一次以这样冲动的眼神一霎都不肯霎地看着他,将一呼一吸都与他清楚相闻。还余三息。二息。沉暮如幕,意决似诀。
“……好。”沈凤鸣在最后的一息时光里回答她。
——只得她这一句,生或是死,又还有什么要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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关非故不知道,重新响起的琴声为何有了些不同。
若说是不同,却又——有点熟悉。他不解音律,唯有这一次,他觉得自己听过这段琴曲。颈间伤口刺痛,但比之更刺痛的,仿佛是某些回忆。
他在那一年第一次去往三支之会,远远看着杜若云在许多人面前弹奏《神梦》,突然觉得这个青梅竹马的女子比想象的还更遥远。那曲令他神思颠倒的琴音,怎么——怎么会在这里突然出现?
“若云。”他在五个十年之后竟漫漫开口喊了她一声,“是不是你……回来了?”
“爷爷!”关代语惊慌失措已不知是喊到第几声了。孩童独有的高亢嗓音刺入耳膜,将关非故刺得周身一晃,收回了神来。不是那芳草碧茵的三支会上,周围只有毒虫撕咬与血色肮脏。
他暗自心惊——自己竟一个不防,落入了幻觉之中。此时细听,那琴曲隐隐约约,已不是太显,可便是如附魂牵魄,萦回不去。
蛊人适才失了他控制,胡乱挥舞,早已敌我不分。关默那边也好不到哪里去,面色惨白,仿佛控制那蛊人已要费劲了他全力。
关非故此时已知树上的定非仅只沈凤鸣一人,奏琴的定是隐在暗处的秋葵。可关盛还在树下跳脚,显然毒虫围攻并未使树上之人就范。贸然上树捉人更非良策,虽然只有欧阳信、石志坚两个把守,可居高临下,哪个又能够轻易过得去。
关盛几人干脆舍了用毒,径以兵刃砍斫树干。可这树虽不算最粗,树干却硬得很,加之,幻生界不惯用厚重兵刃,并无斧头等物,只以朴刀,即便得机会砍上一两下,也便卷了边了。魔音淼淼而至,到得后来,勉强还能提得起兵刃的,也就只有关盛与杨敬两个,但身体却只飘飘然如堕梦中,落手虚浮,竟也使不上半分力气。
关非故看得真切,心下既怒且急,喝道:“让开!”强聚蛊力,神思凝锐,树上的秋葵但觉司蛊之魔音间返过了一阵激荡,对蛊人的制力顿然失了一半——关非故的那一只蛊人转了方向,向大树这边一头撞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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