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云仲思索很久,抱拳拱手,“受教了。”
铁中塘依旧是困意十足,吩咐小二拿过一坛酒水,便是打道回府,睡上个回笼觉,也好养足精气神,应对明日繁杂事,先行告辞,只剩凌滕器与云仲坐到门口那张酒桌处,两两无言。
“那小子所说,在你看来,是对是错?”老汉呵欠两声,似笑非笑望向眼前的少年,后者望向楼外长街,春露已涸,眼中神情莫名。
“前头半段,说得其实中肯,可后半截,如何想来都是有些不对。”云仲回过神来,端起面前茶汤饮过一口,顿时觉得五脏六腑暖意齐来,淡然开口自嘲:“若不是因为南公山那三字,那位诓骗青楼女子的年轻人,即便是泊鱼帮亦不会管,更不会如此明目张胆将这人尸首悬于客栈地界,归根到底,是为让我知道,泊鱼帮对我这南公山弟子高看,连带同南公山交好。”
“倘若有一日我因经络损毁大半,再难修行,被南公山逐出师门,想来我即便将此事说出,受罚最重的也只会是那位兰袖亭的孟熙荻,至于那位年轻人,至多是挨顿揍,虽说是京城第一大帮,也不至于平白无故惹火上身。”
凌滕器面皮流露出些欣赏之色,促狭开口,“老夫还以为你们这些个山上仙家走出的弟子,才入尘世眼高于顶,半点心机城府也无,如今倒是看走眼了,着实难得。”
“其实最错的一点,还是在于那句泊鱼帮替官府来管。”云仲将长剑摘下,搁于桌间放好,轻轻捏去剑穗处缠绕的竹叶,“深究起来,有些事尚不在当今法度之中,泊鱼帮肯管,一定不算什么坏事,但这种念想,却是犹如在两座千万丈高山之间悬丝迈步,岌岌可危。”
“一国法度,不可逾矩,既然此事还未有法度规律,泊鱼帮伸手去管,惩治恶人,本身倒是没错,可既然有如此念头,倘若有些事也不曾立得律法规矩,或是留有空隙,难免也会心中总惦记着钻上一钻,并凭此做些有违道义律法的事。再退开一步,泊鱼帮向来恪守法度,但总有朝一日,泊鱼帮树倒猢狲散,或是为外帮替代,旁人又会不会生出这等钻律法空隙的心思,尚未可知。”
老者自顾饮了一口酒,咂咂口舌,总觉得这酒水滋味不足,于是悻悻撂下杯盏,望着眼前眉头紧皱的少年,摆手随意道,“你小子没准终生都是操心命,不妨学学我这老汉,活过一年便是一年,能多喝两壶酒水,便绝不喝一壶,免得今晚脱靴,明朝便再穿不得,想这么多图个甚。”
“其实这压根就无需忧心这般多,泊鱼帮往大里说,放在颐章全境,也是数一数二的大帮,根基深厚牢固,可往微末之处说,不过是当今颐章圣上手中玩物,同那狮子头鸡心胡桃并无二样,泊鱼帮大事小情,最终说了算的,乃是当今天子。”
此话少年从未听人说起,而今闻言,心中便是略微一动。
“话不外传,只在你我之间。”老汉又喝过口酒,总觉得滋味不足,吆喝来一位小二,吩咐后院做两碟小菜,抹去胡须上头四散酒水,“泊鱼泊鱼,除却岸上人丢饵食,便罕有群鱼出动的时节,有龙在前错分水浪,定是能引得群鱼追随,故而得名。”
“你所忧心的那些,全然不做数,如若是圣上以为此事不妥,也不过是私下惩治,何况此事铁中塘做得并不出格,手黑了些沾染人命,对于泊鱼帮而言,实在算不上什么大事,洗净两手,便可安宁。”
话音落后,云仲沉默良久。
不知为何便无端想起远在钟台古刹外,那些马贼面对剑气时的怖惧神情,与迸溅出的乌黑血水,漫过沙土表层,渗入其中。
少年突然有些困倦,起身拎起长剑,抱拳告辞。
“小子,”云仲还未迈出门的时节,老者突然出言叫住少年,两眼微眯,“谁也没那等决断旁人生死的泼天权柄,可人在江湖,总身不由己,你不去杀那些持刀欲取你头颅换钱的汉子,难不成还要两手空空,安然赴死?”
“此人有罪与否,罪不至死与否,理应是地府判官或是佛陀神仙所断的事,而老夫年轻时候所做,便是送他们下去亲自问询。人理应不嗜杀,可不代表杀了便是错,一时半会想来你也算不清这理,晚些时候来,同老夫学学内家拳,自然云开雾散。”
少年身形停顿,深深吸进一口初春时节,可令纸条抽节,花苞吐蕊的鲜活春风,头也不回答道,“所以这酒楼叫凌字楼,而非云字楼,前辈种种念头,到底是与晚辈不同。”
老者随意落座,一手揽住杯盏,瞧着少年背影融于春风当中,嘀咕着骂了两句死脑筋,可脸上无论怎么看都无半点恼怒意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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