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阙门高耸,宫城巍峨。

夕阳模糊不清,照得城阙一半青灰、一半昏黄。

崔府家主崔曒自太微宫快步走出,眼含愠怒,满面阴沉。脑中浮现的,全是方才拜谒齐国公王缙时,受到的挤兑与嘲讽。若非他宦海多年,养气功夫极好,只怕当时便要拍案而起、拂袖而去。

竖子骄狂,欺人太甚!

却说一个时辰前,崔曒暗嘱山翎卫之事、经过数日谋划,终于一举得手。那个惹得琬儿执迷不悟的小道士,终于确凿无疑、被囚进了笼子里。

而得手的关键,却是那日府中幕僚尾随覃清、顺藤摸瓜,寻到了她藏身之所。本想着通过覃清、摸到覃湘楚的踪迹,好向太微宫通风报信。谁知在南市苦守几日后,竟发现那藏匿多日的杨朝夕,竟领了覃清等老幼几人,跑去魏王池边戏水。

于是崔曒当机立断,令剩余山翎卫倾巢而出、做下重重布置,随即赶往魏王池。趁那几人不备,先将覃清擒了、充作诱饵,果然引得杨朝夕穷追不舍,直到一头扎进事先备好的圈套……整套操作环环相扣、滴水不漏,堪称绝妙手笔!

崔曒心里、当下便有了计较:覃清在手、可引得覃湘楚来救,若送给太微宫,那王缙岂会不念他这份人情?至于那个杨朝夕,还须多关些时日,待琬儿启程嫁往长安后,再当做一份厚礼,悄悄送给王缙处置。此事却须慎之又慎,毕竟那小道士的师父,可是大名鼎鼎的“白衣山人”李长源。若得罪太过,朝堂之上、岂不是又多了一个劲敌?

崔曒喜不自胜,当即换了催促管家备了车马,便向太微宫赶来。心道今日之事、无论如何,都是功劳一件。若王缙肯领情,加上元崔两家联姻,自己有生之年,未尝不能再上层楼;即便王缙态度含糊,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,自己登门示好,难道还会吃“闭门羹”不成?

车轮轧过石板,发出急切之声,响彻建春门大街。过往小民,瞧见车前挑着的“崔”字,无不远远避开,给油壁车让出一条通途来。崔琬端坐车内,透过布帘,瞥见街衢上的行人,嘴角不由勾起一抹志得意满的笑意。

车入积善坊,抵近阙门时,便被宿卫拦下。

崔曒晓得规矩,将来意向那宿卫说了,又悄无声息塞了块十两的银铤。那宿卫当即告了声“稍待”,转身一溜烟进了阙门,向宫使大人禀报去了。

拜谒之事,并无波澜。加上宿卫殷勤,两盏茶后,崔曒便已顺顺当当、进了银杏小院。拱手行礼时,却见银杏古木下,王缙右面大喇喇坐着一位深绿襕袍、面色倨傲的同僚,两人品着茶汤,相谈甚欢。

王缙见他进来,手中茶盏微顿,当下微笑颔首、示意他坐下说话。可那同僚却自顾自啜着茶汤、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。

崔曒当下心中便有些不快。

那同僚他自然认得,正是元载次子元仲武,如今正领祠部员外郎之职。从六品,品阶虽不高,职位却很紧要,加上元相之子的身份,朝中大多官员都要让他三分。

可自己堂堂银青光禄大夫,从三品、紫袍金玉带,比他高出岂止一阶?兼元崔两族已定下婚约,自己更是此人长辈。如今偶然撞见,竟能如此目中无人,可见其平日行事、是何等的飞扬跋扈!

更可气的是,那元仲武身后立着两个纨绔:一个十分面生,自顾自把玩着手中一柄紫檀如意;另一个却是王辍,见他进来、眼神一转,竟是视而不见,更不必说行礼作揖。

王缙看他面色不豫,自是瞧出了缘由,当即笑道:“不知崔公来此,有何见教?”

崔曒这才按下心中不快,换上一副笑脸:“下官不敢!只是今日、府中‘山翎卫’无意间捉到个女子,恰是那皇商覃湘楚之女覃清,特来献策!”

王缙眉宇一振,显出意动之色:“崔公有何高见,不妨直言。”

崔曒见他一副兴味盎然的模样,心下不由暗喜,忙又拱手笑道:“齐国公,下官知您正搜捕祆教余孽。而那皇商覃湘楚、身居祆教八位护教法王之首,若能捉住,杀鸡儆猴,定能震慑祆教、令其屈服。

据下官所知,覃湘楚对一双儿女视若珍宝,不惜将其女覃清送去麟迹观修道,又将其子覃明送入崇化寺学佛。想来应是自知身份特殊,便早早做下安排,好免去后顾之忧。

今日若以覃清为饵,那覃湘楚爱女心切、必会来救。届时再布下天罗地网,无论他单枪匹马闯来、还是带了祆教妖人同来,都可一网打尽!”

王缙闻言,眉头微皱。正待说话,只听一旁元仲武冷笑道:“崔大人好毒的计策!且不说此计是否奏效,单这挟其女、诛其父的骂名,齐国公便担待不起。你崔氏不重官声,齐国公却是光明磊落之人、岂会用这等下三滥的手段?”

崔曒听罢,勃然变色。正想反驳几句,却听王缙沉吟道:“元师侄所言,确是有理。崔公此法,十分欠妥。”

元仲武哈哈一笑、洋洋得意道:“况且,太微宫已按律查抄了崔府,将崔氏一门下狱多日,也不曾见那覃湘楚与祆教妖人来救。可见祆教中人、个个天性凉薄,你便将他一双儿女都捉了,又如何笃定他必冒死来救?崔大人!我等皆是朝廷命官,行事可以杀伐果断,却不能卑鄙无耻!”

崔曒登时满面涨红、目眦欲裂,竟不知如何驳斥。尽管牙齿咬得咯咯作响,却终究不敢冲上去、对那信口雌黄之人饱以老拳。

一旁王辍见他窘迫之相,不由失声而笑,心头涌起一股莫名的快意之感。

崔曒见王缙仿佛事不关己一般,既不阻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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元仲武、也不替他圆场几句,才知自己一番好意喂了狗。本还准备拿捉住杨朝夕之事、向王缙讨些好处,现下既然讨了个没趣,自是大可不必多此一举。

想罢,怒意似乎凭空消去了几分,忙拱了拱手、包羞忍耻道:“是崔某妄言,齐国公勿怪!府中还有事情,下官告辞!”

王缙仍是微笑颔首,目送崔曒出了院落。

然而当他走出银杏别院,不过七八丈远,便听得身后院中一阵肆无忌惮的狂笑、遥遥传来。

狂笑声好似一把把锋锐的冰刃,戳在他五脏六腑中,一时间胸肺欲炸、羞愤难当。恨不得寻两根铁刺、将自己戳成聋子,好叫世界清静。

“自取其辱,无过于斯!他日腾达,百倍奉还!”

崔曒心中一道咆哮,双拳不由紧攥,指甲嵌入皮肉。渗出的微黏液体,很快便汇聚在指节、滴落石板上,宛如散落的桃瓣……

立德坊,祆祠内。

柳晓暮一袭紫襦翠裙,盘坐在平坦如砥的屋顶上,斜捧白玉笛,六指翻飞,如痴如醉。笛音细细、高渺入云,乐声袅袅、凄婉低徊,却是盛朝教坊中无人不晓的乐曲《紫云回》。

神火护法祝炎黎、麻葛石塔礼二人立在屋下,仰头不语。像是在聆听笛声,不敢扰了圣姑雅兴;眉宇间又十分焦急,几度想要开口、却生生将话咽了回去。

乐曲缠绵悱恻、渐渐而止,柳晓暮才收了玉笛,低头看向两人:“神火,那太微宫地牢、这几日探得如何了?”

祝炎黎当即拢手作焰、行礼如仪道:“禀圣姑!自查到那太微宫地牢便在洛滨坊中,卑下与双戈卫弟兄,便在毗邻之地买下一处院落,昼夜不息,挖掘隧道。昨夜四更天时,恰好挖通一处监牢。谨慎起见、卑下等人窥探了一下地牢情形,便又将那孔洞堵住,免得被牢中锁甲卫察觉。”

柳晓暮听罢微微颔首:“做的不错。方才我派百合卫传讯给你,要你们找几副锁甲卫的装束来,可有眉目?”

祝炎黎面色微变,单膝跪倒:“卑下安排仓促,已差兄弟们换了常服、在锁甲卫藏身之处蹲守。只是那锁甲卫皆十分警觉,尚未寻得良机、偷一副锁甲兜鍪出来……”

柳晓暮怫然不悦道:“神火!姑姑不管你暗偷还是明抢,今日酉时之前,至少将三副锁甲兜鍪送到南市中,届时自会有人接应。”

“玛古!卑下纵使肝脑涂地,也必不辱使命!”祝炎黎应道,却不敢再多留,忙恭身退去。

柳晓暮粲然一笑,看着屋下呆立着的石塔礼道:“你去祆祠门口候着,稍后有贵客登门。”

石塔礼连忙应下,三步并作两步、很快也不见了踪影。柳晓暮这才又拿出白玉笛,信手吹了起来。

不到半个时辰,果然见石塔礼引着一位素色外帔、青玉玄冠的中年道人,自外间徐徐进来。手中握的却不是拂尘,而是一支两尺余长的竹箫。竹箫通体紫黑,包浆莹润,显然是件古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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