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重楼掩翠,矮树生花。

车驾径直向西、徐徐而走,透过竹帘,满目粉白红绿,当真目不暇接。

洛城春色好,信马游西郊。花雨和风落,云烟漫小桥。

神都苑不愧为皇家名苑,周回百二十里,风水形胜,襟山带河。中有亭台池榭、楼阁廊殿,更有琼花瑶草、珍禽异兽。夏始春余,洛城东郊早已芳菲落尽,可这城西名苑中,却依旧奇花斗艳、异草争鲜,一派琳琅盛景!

只在数日前,杨朝夕便曾跟随柳晓暮夜游神都苑,躲在凝碧池旁、窥视虎贲卫如何寻剑。只是那时尚在夜间,苑内诸景、看得并不分明,只记住了望春宫外花香醉人的牡丹花圃。此刻透过一方竹帘,所见之景、已叫他称赏不迭。

许久后,两乘车驾停下,杨朝夕随陈望庐、肖湛跳出车厢,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带白墙围起的宫院。院后洛水清波,波间野凫嬉戏,更有石桥如带、横系水上,几树柳绦点缀左右,更添三分闲静。

肖湛望着面色呆滞的杨朝夕,悄悄拽了拽他袖口,又指了指后方走来的两人、笑而不语。

杨朝夕当即醒悟,几步上前、拱手行礼道:“小道冲灵子,拜见萧大人!”

河南尹萧璟早听闻这位杨少侠未至弱冠之年,今日初见,竟然还只是个束发不久的少年!不禁又是惊异、又是赞叹,抚须笑道:“真是英雄出少年!长源真人教出来的弟子、果然气宇不凡!”

李长源也是拱手谦道:“蓬生麻中,不扶自直,贫道不过是‘因材施教’罢了!”

几人见礼,略一寒暄,便结伴入了宫院。只见一幢数丈高的大殿,似拔地而起、突然便立在众人眼前。宽檐下匾额上,刻着两个斗大的金字:明德。字体似隶似篆、古朴中透着刚健,一股杀伐之意从笔画间透出,叫人不免神骇。

李长源侧头望去,见杨朝夕、肖湛两个,皆有些失神,便笑着解释道:“这‘明德’二字,乃太宗皇帝亲书。太宗皇帝上马定乾坤、下马安天下,文才武略,堪称当世无匹。他的书工,自然而然、便要带出几许杀伐之意来!”

杨朝夕听罢,连连颔首。

自那年随公孙观主去太微宫观月论道,得见《五圣千官图》、偶悟“裴旻剑意”后,这已是第二次,从书画中感知出武道之“意”来。

和师父所授与世无争、清远淡泊的“无为剑意”截然不同,“明德”二字中所蕴杀伐之意,不但有着“虽千万人吾往矣”的自信与决然,更有“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”的镇定与沉着。纵然前方千军万马,我只一人一剑,亦能浑无惧意、凿阵杀出!

一息之间,两个金字已牢牢印刻在意念中,供他反复观摩品味。不觉间、原本心中那道时隐时见的裴旻剑意、早已今非昔比,更多了一道沉稳厚重的帝皇之气。

正自沉思间,忽觉有目光向他扫来、一闪即逝。杨朝夕忙循迹望去:却是方七斗、陈谷等人,皆套着银亮兜鍪、玄衣重甲,目不斜视立在明德殿周围。手握长戟、腰悬横刀、肩负弓囊,个个皆是一副威风凛凛的模样。唯有方七斗嘴角,似带着些若有若无的笑意……

杨朝夕收回视线,才发觉陈望庐与肖湛两人、皆转向了一旁,结伴赏花去了。

这时,师父长源真人一个眼神递来、却是要他跟上。杨朝夕不及多想、当即抬步,跟在两人后面踏入明德殿:

只见头上藻井瑰丽多彩、天花乱坠,望不到一根檩条;脚下地衣瑞兽缠枝、铺满殿内,寻不到半块石砖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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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殿正中,东西两面列着两排卷足案,案上茶汤、酒浆、果饼等物,皆以三彩器皿盛之,望去便觉赏心悦目。

西面一排卷足案后,自北向南、依次坐着圣姑柳晓暮、圣女小蛮、天极护法覃湘楚等人,显然早便赶来此处。却各自盘坐,无人去碰案上的饮食。

东面一排卷足案后、反而空无一人,显然太微宫之人尚未抵达。

杨朝夕正觉无措,便听萧璟转头轻声道:“杨少侠,今日两方会面和谈,中间人当居上首正位、不须自谦。你师长源真人代替太子殿下、手捧缠丝玉璧,便坐在你左面;稍迟还有西平郡王哥舒曜,手持青铜短戈,便坐在你右面。

现下时辰尚早,一方未至、诸客未齐,咱们便先去偏殿吃些茶汤果饼,静候即可。”

三人行至偏殿,分长幼坐下,杨朝夕才拱手低眉道:“萧大人,方才见太微宫那面空无一人,小道便有些担心。倘或王宫使失信不来,今日之事、又当如何?”

萧璟展颜一笑、满面春风:“官家行事,岂能儿戏?此次有太子殿下出言箴规、劝和促谈,更让出神都苑明德宫,供两方商谈所用。齐国公便是有一百个不情愿,也断然不敢落了殿下的颜面。更何况、齐国公亲口应下的事,必会如约而来。之所以迟迟未至,不过是摆摆朝廷大员的官架子罢了!”

李长源也笑道:“冲灵子,我与萧大人官职皆比齐国公要低些,便在这殿中等候稍许,亦合朝廷礼法。若依此而言,齐国公会比西平郡王先至殿中。倘若不是这般,便可断定齐国公爽约不来了。”

杨朝夕对这些官场规矩、确是所知不多,此时听师父一番浅解,登时恍然。

这时方才明白、祆教中人为何要早早赶来,便是因这尊卑有序的规矩。祆教虽然不容小觑,却也只是一群胡商游侠聚拢起的教派,一无官身、二无爵位。身份地位比之胥吏尚且不如,与这些朝中大员相较、更是不可同日而语。因而早早来此静候,却也算不得示弱,只是不想落下话柄、被人扣上“侮慢朝廷命官”的帽子罢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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