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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打油吟罢,众客已绝倒一片。方才那绿袍男子早乐得合不拢嘴,上气不接下气道:“张打油!哈哈哈……不愧是‘别树一帜’张打油!便你这诗情,给个状元都觉屈才啦!哈哈哈……”
颖娘也是莞儿一笑:“咯咯!张郎之才,雅俗共赏,颖娘向来钦服!不知下一位郎君,抽中的又是什么诗题……”
嬉笑怒骂间,堂中抽过酒筹的恩客,纷纷各展诗才。以抽中的“琴棋书画诗酒花、柴米油盐酱醋茶”为题,或高咏、或低吟、或期期艾艾、或一气呵成,倒也着实吟出了几篇佳作来。
待众人吟咏罢,楼外早是一片青灰。楼中烛盏相继燃起,将整个“月漪楼”映得灯火辉煌。
堂内更是燃起十几座灯树,光明夺月,亮如白昼。
颖娘立在堂中,灯影微颤,裙袂飘飞,连夜色也多了几分撩人之感。看向众客,言笑款款道:“今日能与诸位郎君品茶畅叙、对酒赋诗,颖娘实是三生有幸!更见诸君龙章凤姿、口吐珠玑,颖娘每闻佳句,亦不免为之倾倒!
奈何今日有言在先,颖娘须在诸君中择优而录,才不至坏了‘月漪楼’的规矩、搅了众姊妹的营生,盼诸君怜惜颖娘。至于哪位诗文更胜一筹,想来诸君也是心知肚明,颖娘风尘数载,如此才情少年、也是见所未见……”
颖娘说到此处,目光盈盈向杨朝夕望来。堂内众客均觉心中冰凉,不甘与羞恼一起涌上心头,看向杨朝夕的目光、也愈发不善起来。
颖娘却早见怪不怪,娇声笑道:“我家郭掌柜欲叫诸位郎君兴尽而归,特命人排演了一出‘弄参军’,可为诸君佐酒解闷。若有郎君尚能豪饮,不妨留下一观。”
说罢,凤眸微斜、向身侧月姬使了个眼色。旋即向众客行过一礼,径直上楼去了。
众客中连发几声哀叹,便连果、饼、茶、酒嚼在口中,也都索然无味起来。
这时已有两个女扮男装的优伶,浓妆艳抹,冠着假须、走到楼堂正中,向众客叉手行礼。那撅腚扬头、耸眉咧嘴的滑稽模样,登时惹得众客哄堂大笑。方才对颖娘求而不得的郁闷与失落,霎时间烟消云散。
杨朝夕一脸懵然,万不曾料想到、自己信口胡诌了一通宝塔诗,颖娘便已对他青眼有加。更惹得堂中诸客同仇敌忾,恨不能将他食肉寝皮才罢。
此时脑中一片空白,连手脚都不知如何安放,鬼使神差竟向杜沙洲问了去:“那上来的两人是做什么的?杜大哥何故发笑?”
杜沙洲一面嚯嚯发笑,一面挥袖将喷在胡须上的酒浆擦去,侧头解释道:“那两人一个是‘苍鹘’、一个是‘参军’,苍鹘戏弄参军、博人一笑,是为‘弄参军’。难道杨兄弟不曾见过?那么乡野间亦有流散优伶作‘踏摇娘’戏、以讨粟米缯布,杨兄弟总也瞧见过罢?”
杨朝夕面色微惭:“山乡路险,少有人至,故不曾亲眼见过。倒是幼时、娘亲与我讲过一些俳优之戏,倒是与这‘弄参军’‘踏摇娘’一般滑稽有趣……”
杨朝夕话未说完,月姬已绕至身前,掩胸福礼道:“林公子诗文天成!我家花魁娘子、特邀您至雅舍一叙,以尽仰慕之情。”
花魁相邀,佳人静候。又是与柳晓暮别无二致的灵气女子,杨朝夕登时胸中狂突、面颊灼热,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应答。然心头好奇却愈发强烈,迫切想与这颖娘会上一会,看看她究竟是柳晓暮所扮?抑或仅仅是个美妙的巧合?
杜沙洲见他一时局促、竟答不上话来,登时自案上拈起一粒乌梅核,屈指弹出,正中月姬小臂。月姬微微吃痛,眉头一蹙,似嗔似怪瞪眼瞧来,眼中尽是娇憨之态。
杜沙洲连忙叉手笑道:“月娘莫怪!我这位林兄弟未经人事,难免羞于风月。还请前面带引,我这便随他同往。嚯嚯!”
杨朝夕浑浑沌沌,脚下浮漂,面上似笑而非笑。便被杜沙洲牵拽而起,跟在摇曳生姿的月姬身后,绕往楼堂西北角木楼梯出,“蹬蹬蹬”上得楼来。
只记得登楼前,目光无意中向堂内扫去,那苍鹘与参军正又唱又跳,惹得众客拍案大笑。而之前与自己攀谈的郭令公、并驸马都尉郭暧,却早退出席间,想必应是寻了客房歇息去了。
“月漪楼”通高五层,木梯宽而平缓,走起来并不吃力。
杨朝夕与杜沙洲两个、跟在娉娉袅袅的月姬身后,埋头攀楼。偶尔望见面前撑得浑圆的榴裙,不免想入非非,旋即又是一阵面红耳赤。
杜沙洲若有深意地瞪了他一眼,便又将目光粘在月姬身上,再不舍得松开。似乎是在警告杨朝夕:月娘可是驼子的老相好!你小子想开荤?另寻他人罢!
不到盏茶工夫,三人便迤逦来到五楼。只觉幽香寂寂、凉风习习,好个清净去处!
一上五楼,仿佛瞬间、全部吵嚷与喧闹,都被关在了层楼之下,半点也透不上来,令杨朝夕都微觉惊异。一轮梭月悬在半天,流银泻下、照彻屋脊,将鳞片瓦染作青灰,泛起一层毛茸茸的光晕。
杨朝夕四下打量,才知这五楼分作了东西两舍。东面漆黑一团,西面帘内灯火盈室、一派橙红,却不知那颖娘候在哪一间。
正猜度着,却见月姬挽了杜沙洲,竟扭身下楼、弃他而去。不由心中大急:“月姬姊姊,你还没交代……”
“林公子,颖娘这厢有礼啦!”
不知何时,颖娘已挑了盏风灯、徐徐走了过来,笑逐颜开道,“咯咯!林公子定然觉得,颖娘虽像极了某人、却又有些不尽相同吧?”
杨朝夕被道破心思、登时一怔,面色微凝道:“姑娘究竟何人?”
颖娘不答,却从怀中摸出一只精巧的“潮音钟”,在他面前轻晃,倾城一笑中竟带着七分俏皮、三分得意。
“你、你是晓暮姑娘……的孪生姊妹?若果真如此……你、你也是只妖修?!”
杨朝夕登时惊道。一面暗暗揣测这位“月漪楼”花魁寻上自己的目的,一面探手悄悄摸向怀中——那里似乎还有三张“避灾灵符”,纵无杀伤威力,总也聊胜于无。
“咯咯咯!小道士,瞧你紧张兮兮的模样,当真好笑至极!”
便在这时,一道熟悉的笑声从背后传来,清泠悦耳中、更显古灵精怪,正是几日不见的柳晓暮。她语气轻快,话头狡黠,
“颖娘才不是姑姑的孪生姊妹呢!小道士不妨猜猜,她应该是什么才对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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