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杜老四越是紧张,梁布泉反倒越觉得蹊跷,说着话就把手给抬起来了,“你不敲,我敲。”
“当!当!当!”
房子里头沉寂了半晌,才传出个老太太的动静:“谁呀,是三儿来了吗?”
那声音就像是破风箱里卡着煤渣,听上去让人嗓子发干,浑身起鸡皮疙瘩。
梁布泉也不客气,推开门就往里闯。
杜老四眼珠子一瞪,想要伸手拉他,可是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然慢了一拍,只得垂头丧气地跟着梁布泉进了屋。
屋子里很暗,由里到外地透着股子霉味。
梁布泉抬鼻子闻了闻,小孩身上的奶味隐隐约约,时有时无,在心里多半已经有了谱。可现在杜老四还在身边,这傻子一根筋,还时常把孝道挂在嘴边上,这时候开门见山的要孩子,肯定是得打草惊蛇。
心思一到,当即抱拳拱手,对这老太太毕恭毕敬地鞠了个躬:“晚辈梁布泉,刚跟着我爹来您这靠窑,舅舅不亲娘最亲,燕子啄门来道喜!”
梁布泉故意在这使了个术门里头的唇典,意思是到了绺子里头,刘干娘以后就是他亲娘,往后有什么好事,肯定先挂念老太太。
刘干娘整个人都陷在房子的阴影里头,看不清模样,梁布泉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见床上坐着个人。
不知是裹着被,还是绺子里头伙食好给撑的,刘干娘的身形比别的老太太足足大了两圈,整个人臃肿发福,脑袋小、肚子大,那模样好像他小时候最爱吃的棒子面窝窝头。
“好,来了好!”
老太太砸吧砸吧嘴,故意不搭梁布泉的茬,“在你旁了的那个是谁啊?看那样,是老四吧?”
杜老四的脑袋也是真硬,一听刘干娘叫他,跪在地上“叮咣”地连磕了十来个响头:“娘,是我!老四来看您了!”
“你说你也是啊……一年多了,也没来看看你娘。”
兴许是岁数大了,嘴里没牙,老太太说话都兜不住风,“老太太我也知道,你们都忙,也不敢去招你们。我那俩亲儿子啊……狼啊!养活了那么大,败光了家里的钱就不管我了,亏了你们哥几个还算有心……给老太太留个屋住,老太太还指望啥啊!”
“不是,娘……你听我说,这两年咱不一直寻思着盘个金矿去吗?和她妈九里庄的碰上了,他们扬言要平了咱的绺子,就连老二……”
杜老四一下子意识到了自己失言,赶紧把话题往别的地方辙,“就连老二都半年没回来了……就这么没倒出空来看您!那啥……那啥玩意……娘,我看你胖了啊!”
“胖啥呀,没两年活头了,还胖呢!”
老太太那黑乎乎的身形动了动,“那行了,也见了干娘了,算拜过山门了,你们哥俩走吧!老太太岁数大了,该歇了!”
老太太这么一动,一股子恶臭的霉味混着奶香就钻进了梁布泉的鼻子里,他的心里又是一翻个,连忙说:“别急啊干娘,四哥这么长时间没来看您了,得让他尽尽孝心,多陪您说说话。”
杜老四面色一苦:“可是我娘都要睡了!”
“你还好意思说?”
梁布泉说着话就准备去拿桌上的油灯,“一年多没见着面,你不得好好给刘干娘尽孝?现在天还早着呢,和干娘唠会磕再走。这屋里太黑,我给你俩点上!”
“别点灯了,就这么聊吧!”
梁布泉刚摸着油灯,自己的胳膊就让一个干干巴巴,好像鸡爪子一样的手给攥住了,“老太太都习惯摸黑了,点灯的话呀,烫眼睛……”
老太太虽说干瘦,但是手劲奇大,捏得梁布泉的腕子生疼。考虑到杜老四这一环,他只能把油灯先放下,却在这里头留个扣:他把灯盏里头的灯油漾出来一点,又从袖子里头扯了跟麻线,随手插在了桌上的灯油上面,只等着麻线吸饱了灯油,再找机会伺机而动。
谁料在这黑暗里头,老太太的眼神比耗子都贼。
梁布泉才刚把麻线插在灯油上,老太太就开口了:“四儿啊,你多长时间也不来,给干娘打扫打扫卫生,把地扫一扫,桌子擦一擦吧!”
“得嘞!”
杜老四刚要动身,梁布泉一把就给他按住了:“别,我给老祖宗收拾屋,你多陪干娘聊一会。别在地上跪着啊,去干娘炕上唠去,坐干娘身边,和老祖宗亲近亲近。”
要不然说杜老四傻呢,他只要是打心眼里认可一个人,那人说啥他就听啥。
梁布泉在钱二嫂家显出的那一身本事,就足够把他给震住了。也不怀疑他刘干娘一个小老太太,怎么可能在一年之内胖了那么多圈,拍拍腿上的灰,就真准备去刘干娘身边坐坐。
老太太的身体一僵,刚准备说话,梁布泉却抢先开了口:“老太太,您介意在屋里头抽烟吗?”
“抽烟?老太太不抽烟”
现在屋里头,就只有杜老四一个糊涂蛋,梁布泉要烟抽是“醉翁之意不在酒”,他要的其实是能把灯芯点着的火。
这下反倒杜老四起疑了:“昨个我不是还叫金得海给您送了两包烟叶子吗?您咋的了,一个老烟枪,突然就不抽烟了呢?”
老太太连忙咳嗽一通:“不是,我这最近啊……咳咳……感冒了,抽不了烟!”
杜老四一看,我干娘咳嗽了这还了得,赶紧小跑着冲向刘干娘,准备给她拍拍背,顺顺气。
黑暗里的梁布泉一手按在匕首上,当即就露出了一抹坏笑:老东西,跟老子玩这一手?你还嫩点!
行走江湖,谣门骗术的门道他是跟着赵友忠学了个七七八八。撒谎骗人不难,但是要把每个谎都撒圆了,还叫谎话套着谎话,真话里面掺着假话让人看不出来,那就要靠本事了。
他要烟点火,等的就是老太太自己往坑里跳:她兹要是一咳嗽,那个脑袋缺根弦的大孝子杜老四,肯定撒着欢地去给她顺气,这老太太的身体都肿胀成这样了,杜老四只要不是傻得冒烟,一摸就能摸得出来。
即便老太太拿别的理由搪塞过去,不让梁布泉碰着烟火,他也能找个理由从屋里出去,在打房子外头给她的窗户打开。
这叫狡兔三窟三头堵,你撒的谎越多就越容易露馅。
梁布泉正想着呢,杜老四“妈呀”一声就算叫唤上了。
“这啥玩意啊,咋还黏糊糊的!娘了个巴子的,咋这么臭呢!大兄弟,你把窗户打开,我娘这是咋的了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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