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长沙郡,衙署大堂内。

几个病人依次排好,似乎…因为就要轮到他们,每个人眼中露出的期盼之色溢于言表。

衙署大堂太守椅的位置上则坐着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男人,正在为人把脉。

尽管年龄不大,可他整个面颊到处都写满了四个字——饱经风霜!

他的皱纹很深,看起来就像是六十余岁老者一样,面颊上棱角格外分明,这是只有经历过许多生离死别,才会显露而出的气质。

他的眼睛不大,却格外的有神,一双眸子因为感受到的脉象,时而睁开,时而眯起…他在细细的判断!

他正是这长沙郡的郡守——医圣张仲景!

“浊气生,百病生…老伯,你按照这个‘降浊气’方子去抓药,水煎两次,温服,明日就会有好转,五日多半就会痊愈!”

张仲景一边开口,一边在皱巴巴的纸上写上药方。

纸名唤“蔡侯纸”,在这个时代并不普及,主要是因为太皱…很少人会用它书写字迹,可张仲景每天需要开的方子太多,若是用竹简与绢布,哪怕是他这一郡之守,也未必能承受得起。

而纸上是工工整整的一行篆体小字——

——“吴茱萸、人参、半夏、生姜、大枣…”后面对应标上需要的伎俩,每天服用的量都不同,张仲景写的很仔细。

“谢张太守…”这老伯小心翼翼的收好药方,连连磕头…

张仲景让徒弟将他扶起,也顾不上寒暄,就开始了下个人的诊疗。

“哪里不舒服?”

往往这是张仲景一贯的开场白…

“张…张太守,我…我…”

一句话磕磕绊绊,这次的病患是一个十余岁的年轻人,这个声音…张仲景听着有点儿耳熟!

抬眼一看…这不正是威震荆南的黄忠黄老将军的儿子黄叙么?

张仲景记得,他的小字叫做永胜!黄永胜!

黄忠给儿子取小字时,还特地来征询过他张仲景的意见呢!

说起来…初平三年时,荆州牧刘表任命黄忠为中郎将,随从其侄儿刘磐驻军长沙攸县,表面上看是防患荆南的贼寇,明眼人都能看出来…这驻军是为了加强对荆南的控制。

对此张仲景倒是无所谓,他本也不贪好这长沙郡守的一官半职,只是…他致力于攻克伤寒症的难关,有个一官半职,四处走动、寻访、采摘药材时也能更方便一些。

不过…黄忠倒是与张仲景一见如故,两人年龄相仿,又均是胸怀黎民、苍生,很能谈的来。

至于黄叙,是黄忠的独子,更是他的心头肉…

只不过…这孩子从小体弱多病,时不时的就要来寻张仲景抓药调理。

“我与你爹是至交好友,黄公子又体弱,我吩咐过,公子来抓药是不用排队的。”

张仲景的话很和蔼、也很亲切…一如对自己的儿子一般。

“叔父…我…我…我好像得了伤寒症。”黄叙支支吾吾了半天,总算是开口了,而这一开口,让一贯气定神闲的张仲景整个人眉头凝起。

“什么…”张仲景急忙伸手去摸黄叙的额头,滚烫!

再去摸他的手,冰凉…

后背…也是冰凉!

张仲景已经有些不淡定了,他让黄叙张开嘴,从舌头去看…薄白而润,舌质淡,种种病状均是伤寒症的迹象,只不过尚处于早期,不易察觉!

这…

他的眉头一下子重重的凝起,他能治各种疑难杂症,可偏偏这伤寒症…他…他无能为力呀!

“你爹知道了么?”张仲景急问…

呼…长长的一声呼气,黄叙摇了摇头。

果然,汉升兄不知道…

张仲景印象中,黄忠近来率军去桂阳平定叛乱,他…他还不知道家中的宝贝儿子患了伤寒症!

这…

作为黄忠的挚友,张仲景太清楚不过…黄忠有多在乎这个独子!

说起来,今年黄忠五十余岁,他不惑之年才生出这么个儿子,妻子又因为难产而死,至今没有续弦!

可以说,汉升全部的心血都灌注在儿子黄叙的身上…

他…他若是有个不测,那…汉升他…

就在这时…

“踏踏”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,步入衙署的正是方才与曹休交谈的那黑衣老者。

他是长沙郡太守府的主薄,因为家中排老七,人称王七!

算是太守助手,照理说…是衙署内重要的幕僚,可…他们这位老爷一心都在医术上,这主薄倒是有些咸鱼了。

“禀报张太守,兖州牧曹操派人送来几卷竹简,信使说想见张太守一面…”

此刻的张仲景早已心乱如麻,一门心思想的都黄汉升之子黄长胜这件事儿,哪还有心情去见兖州信使。

“竹简放在这儿吧,见面的话,明日再说…”张仲景摆摆手…

“喏…”王七看出了他心情的不悦…将竹简摆放在案牍上。

因为了收了曹休的金子,他刻意的留了个心眼儿,把一卷竹简展开一半儿,希望…借此能吸引张仲景的注意。

做完这些,才徐徐往门外退去…

“王主簿,等等…”

张仲景想到了什么,急忙喊住王七,王七以为有转机直接转身,哪知道…张仲景只是吩咐。“今日闭堂!不再医治其它病患…让百姓们明日再来吧,今日…今日谁也不见了。”

“喏…喏…”王七答应一声。

这很正常,百姓们往往也可以理解,张太守也是人哪,行医治病又是一件颇费心力的事儿,以往张仲景医到一半儿,因为太过劳顿而关门谢客也是有的。

只是…王七注意到了衙署中还有一个十一、二岁的少年,似乎是…中郎将黄忠的独子黄叙…这…

王七眼珠子一转,心里嘀咕着,多半黄叙公子是得了什么重病,张太守要腾出时间全力为他诊断!

老爷与黄忠的私交,作为主薄的王七不会不知道,当即阖上门…

今日衙署,关门谢客!

当然…

这样的行为,让曹休无奈了…

他感觉这一袋金子是打了水漂…好在王七为他安排了驿馆,让他在耐心等等…无论如何,今儿个肯定是见不到了。

“唉!”曹休无奈的叹出口气…陆公子吩咐的事儿,他急的很…

他更不想耽搁在这边太久!

这一旦等下去,啥时候是个头啊!

衙署大堂之内。

“黄公子你不用害怕,伤寒症虽是绝症,可老夫也治好过一、两例…或许…”

尽管这么说,张仲景打心底里还是没底气的。

那所谓的治好了一、两例,不过是一千多例伤寒症中很偶然很偶然成功的案例。

考虑到这个庞大的基数,已经可以忽略不计了…

“叔父不用安慰我…”黄叙似乎已经看开了…他摇摇头。

“每年因为伤寒症,长沙郡都要死数千人,若是叔父能治早就治了…我…我其实已经不报什么希望了。”

唔…

张仲景顿了一下。

虽然有点扎心,但却是事实。

“我这就写信,让你父亲回来一趟…”

“不…”黄叙摆摆手。“父亲总是跟我讲起他六岁习弓马,三十岁威震荆南,从来有进无退,有胜无败…我…我不想因为我而影响了爹的判断!”

不过是十余岁,黄叙竟能说出如此果决的话…

在他的心目中,他父亲一直就是个大英雄,在战场上如此,在家中也是如此!

“可…”张仲景还想开口说些什么…

黄叙的话抢先压过。“仲景叔父是医圣,又岂会不知道,这伤寒症是不治之症,我从小身子羸弱,体弱多病…从来没有一天让我爹省心过,如今…如今患上这伤寒症,明知必死,何必让他也一道担心,一道哭泣呢?”

“这些年,他…他为我哭过无数次,临死时…就允许,允许我自私一次吧,让爹越晚知道越好,爹是威震荆南的大英雄啊,我可不想听到爹的哭声!”

呼…

张仲景长长的呼出口气…

这…这…

这种时刻,纵是他…也不知道该如何做了,是…写信告诉汉升,还是…还是听这孩子的,算是完成他最后的愿望。

黄叙的声音还在继续。

“伤寒症…我知道,不出一个月我就会死!仲景叔父,我…我最后求你一件事,这…这是一封信,等父亲回来,我怕是已经死掉了,替我…替我把信交给他,就说…就说儿子这一辈子辜负他了,若是…若是有下辈子,我还要做爹的儿子,这一次必定替他养老送终!”

啪嗒…一声!

一言蔽,黄叙整个人跪倒在地,脑袋就像是捣蒜似的连连磕向地面…

咚…咚…咚…

额头与地面碰撞,迸发出清脆的声响。

这一刻…张仲景,纵是他这样一个见惯生离死别的医者也不仅潸然落泪!

“起来…永胜,你先起来…”

张仲景将黄叙扶起。“不论如何,你且让叔父试上一试…或许,或许会有转机!”

闻言,黄叙抬起头,尽管知道…叔父这话更像是一番安慰。

可…他依旧坐了下来,伸出手腕让张仲景替他把脉…

医治么?心理安慰的医治?

而这不把脉还好…

一把脉之下,张仲景的眉头凝的更紧了,黄叙身上伤寒症的症状,他之前不是没有遇到过!

而之前的几例,他已经用尽各种方法…

可最后的结果无有例外,全部失败!

按照张仲景这些年对伤寒症的研究,这属于表气、正气均虚,阴阳之气同时虚竭。

应对这个症状,他曾经使用过烧针法,可结果是病患脏气大伤,提前发病身亡;

他也使用过发汗法,可成效甚微…甚至,适得其反!

这次…这次要用什么方法呢?

张仲景不由得凝着眉头…

“侄儿,你不妨先休息片刻,让叔父斟酌下如何用药…”

“好…”黄叙很听话…乖乖的坐到一旁。

张仲景则坐回案牍前,提起笔…开始反复推演一系列的治疗方案。

这么多年对伤寒症的研究,让张仲景知晓,这病最可怕的地方便在于不能乱用药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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