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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黑旗的中枢呆了这么久,许多人都有着敏锐的洞察力,自小苍河血战结束,黑旗军的雌伏,是带着一股悲愤的情绪的,最主要的还是因为宁先生的消失。外界说他死了,黑旗内部说他没死,然而内部早将苏檀儿等人当成了遗孀,也是不争的事实。
有关于这件事,内部不展开讨论是不可能的,只是虽然未曾再见到宁先生,大部分人对外还是有志一同地认定:宁先生确实活着。这算是黑旗内部主动维系的一个默契,两年以来,黑旗颤巍巍地扎根在这个谎言上,进行了一系列的改革,中枢的转移、权力的分散等等等等,似乎是希望改革完成后,大家会在宁先生没有的状态下继续维持运转。
直到田虎力量被颠覆,黑旗对外的行动鼓舞了内部,有关于宁先生将要回来的消息,也隐隐约约在华夏军中流传起来,这一次,有识之士将之当成美好的愿望,但在这样的时刻,暗卫的收网,却显然又透露出了耐人寻味的讯息。
热气球从天空中飘过,吊篮中的军人用望远镜巡视着下方的县城,手中抓着彩旗,准备随时打出旗语。
半山腰上的一间院子外,陈兴敲响了院门,过了一阵,有人来将院门打开了,那是个脸上有疤的中年男子,眉宇间有英武之气,却又带了几分文气,不远处站着个七八岁左右的孩子:“爹。”那孩子看见陈兴,喊道。
陈兴笑了笑:“陈静,跟何伯伯学得怎么样?”
“正在练拳。”名叫陈静的孩子抱拳行了一礼,显得格外懂事。陈兴与那姓何的男子都笑了起来:“陈兄弟此时该在当班,怎么过来了。”
“路过,来瞧瞧他,另外,有件正事与何兄说。”
那姓何的男子名叫何文,此时微笑着,蹙了蹙眉,然后摊手:“请进。”
陈兴自院门进去,径直走向不远处的陈静:“你这孩子……”他口中说着,待走到旁边,抓起自己的孩子猛地便是一掷,这一下变起突兀,陈静“啊——”的一声,便被陈兴掷出了旁边的围墙。孩子落到外头,明显被人接住了,何文身形微微晃了晃,他武艺高强,那一瞬间似是要以极高的轻功掠走,但终于没有动,旁边的院门却是啪的关上了。
陈兴回过身来,摊开双手,吐了口气:“你看,我未带兵器。”
何文脸上还有微笑,他伸出右手,摊开,上头是一颗带着刺的铁蒺藜:“方才我是可以打中小静的。”过得片刻,叹了口气,“早几日我便有疑虑,方才看见热气球,更有些怀疑……你将小静放到我这里来,原来是为了麻痹我。”
陈兴拱了拱手:“你我过命的交情,然而道不同,我不能轻纵你,还请理解。”
那何文笑了笑,背负双手,走向院中:“早些年我便觉得,宁立恒的这一套过于异想天开,不可能成。如今仍然这样认为,纵然格物真能改变那生产力,能让天下人都有书读,接下来也必然难以成事。人人都能说话,都要说话,全天下都是读书人,何人去种田?何人愿为贱业?你们走得太急,不会成事的。”
“若不去做,便又要回到原本的武朝天下了。又或者,去到金国天下,五胡乱华,汉室沦亡,难道就好?”
“千年以降,唯儒术可成大业,不是没有道理的。在和登三年,我见宁先生以‘四民’定‘人权’,以商业、契约、贪欲促格物,以格物打下民智基础,看似美好,实则只有个简单的骨架,尚无血肉。而且,格物一道需智慧,需要人有偷懒之心,发展起来,与所谓‘四民’将有冲突。这条路,你们难以走通。”他摇了摇头,“走不通的。”
陈兴沉默片刻,拱了拱手:“何兄早有此等透彻想法,为何不早说?政治局那边不是不能接受此等讨论,我等所为,原本便是开天辟地之事,有问题,大可群策群力,来将它解决。”
何文大笑了起来:“不是不能接受此等讨论,笑话!不过是将有异议者吸收进去,关起来,找到辩驳之法后,才将人放出来罢了……”他笑得一阵,又是摇头,“坦白说,宁立恒天纵之才,我何文自愧弗如,只看格物一项,如今造纸效率胜以往十倍,确是开天辟地的壮举,他所谈论之人权,令人人都为君子的展望,也是令人心仪。若他为儒师,我当尾附其后,为一小卒,开万世太平。然则……他所行之事,与儒术相合,方有通达之可能,自他弑君,便毫无成算了……”
“现而今,有识之人也唯有毁掉黑旗,吸收此中想法,方可重振武朝,开万世未有之太平……”
他说着,摇头失神片刻,随后望向陈兴,目光又凝重起来:“尔等今日收网,莫非那宁立恒……真的未死?”
陈兴拱手:“还请何兄束手,免造无谓伤亡。先生若然未死,以何兄才学,我想必然能见到先生,将心中所想,与他一一陈述。”
何文背负双手,目光望着他,那目光渐冷,看不出太多的情绪。陈兴却知道,这人文武双全,论武艺见识,自己对他是颇为佩服的,两人在战场上有过救命的恩情,虽然察觉何文与武朝有千丝万缕联系时,陈兴曾颇为震惊,但此时,他仍旧希望这件事情能够相对和平地解决。
他倒不是觉得何文能够逃脱,然而这等文武双全的高手,若真是豁出去了,自己与手下的众人,恐怕难以留手,只能将他杀死。
院外,一队人各持兵器、弓弩,无声地合围上来……
与此同时,山麓另一侧的小道上,爆发了短暂的厮杀。
和登的清理还在进行,集山行动在卓小封的带领下开始时,则已近午时了,布莱清理的展开是午时二刻。大大小小的行动,有的无声无息,有的引起了小规模的围观,随后又在人群中消弭。
当罗业带领着士兵对布莱军营展开行动的同时,苏檀儿与陆红提在一块儿吃过了简单的午餐,天气虽已转凉,院子里竟然还有低沉的蝉鸣在响,节奏单调而缓慢。
午饭过后,有两支商队的代表被领着过来,与檀儿见面,讨论了两笔生意的问题。黑旗颠覆田虎势力的消息在各个地方泛起了波澜,以至于近期各类生意的意向频繁。
申时三刻,下午四点半左右,苏檀儿正埋头翻阅账册时,娟儿从外头走进来,将一份情报放到了桌子的角落上。
檀儿抬头看了她一眼,娟儿微微点头,然后转身出去了。檀儿看着角落上那份情报,将双手放在腿上,望了片刻,然后才坐上前去,低下头继续翻账本。
五点开会,各部官员和秘书们过来,对今天的事情做例行陈结——这意味着今天的事情很顺利,否则这个会议可以会到夜里才开。会议开完后,还未到吃饭时间,檀儿回到房间,继续看账本、做记录和规划,又写了一些东西,不知道为什么,外头静悄悄的,天渐渐暗下去了,往日里红提会进来叫她吃饭,但今天没有,天黑下来时,还有蝉鸣声响,有人拿着油灯进来,放在桌子上。
檀儿低头继续写着字,灯火如豆,静静照亮着那书桌的方寸之地,她写着、写着,不知道什么时候,手中的毛笔才忽然间顿了顿,然后那毛笔放下去,继续写了几个字,手开始颤抖起来,泪水哒的掉在了纸上,她抬起手,在眼睛上撑了撑。
不远处的椅子上,有人在看着她。
“嗨,苏……檀儿……”男人低声开口,不知道为什么,那就像是许多年前他们在那个宅子里的初次见面,那一次,彼此都非常礼貌、也异常陌生,这一次,却稍稍不同了:“你好啊……”他说着这个年月里不常见的话。
檀儿低着头,没有看那边:“宁立恒……相公……”她说:“你好啊……”
这个时候,外头的星光,便已经升起来了。小县城的夜晚,灯点晃动,人们还在外头走着,互相说着,打着招呼,就像是什么特殊事情都未有发生过的普通夜晚……
宁馨,而安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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