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战火遍地延烧,只要有人愿意竖起一把伞,不久之后,便会有大量流民来投。义军之间相互摩擦,有的甚至会主动攻击那些物资尚算充裕的降金汉军,便是义军之中最凶悍的一拨了,何文拉起的便是这样的一支军队,他回忆着西南军队的训练内容、组织方法,对聚来的流民进行调配,能拿刀的必须拿刀,组成阵型后绝不后退,培养战友的相互信任,不时开会、忆苦思甜、控诉女真。即便是女人孩子,他也一定会给人安排下集体的工作。
仓促组织的队伍极其呆板,但对付附近的降金汉军,却已经够了。也正是这样的作风,令得人们更加相信何文真的是那支传说中的军队的成员,仅仅一个多月的时间,聚拢过来的人数不断扩张。人们依旧饥饿,但随着春日万物生发,以及何文在这支乌合之众中以身作则的公平分配原则,饥饿中的人们,也不至于需要易子而食了。
新帝麾下的要员成舟海一度找上何文,与他陈述周君武离开的迫不得已以及武朝振兴的决心,又与何文交谈了许多有关西南的事情——何文并不领情,事实上,成舟海不明白,何文的心中也并不恨那位武朝的新皇帝,许多时候他也尽力了,江宁城外何其壮烈的姿态,最后将宗辅的围城大军打得灰头土脸。然而,尽力,是不够的啊。
另一方面,他其实也并不愿意过多的提及西南的事情,尤其是在另一名了解西南状况的人面前。他心中明白,自己并非是真正的、华夏军的军人。
到得三月里,这支打着黑色旗帜的流民大军便在整个江南都有了名气,甚至于不少山头的人都与他有了联络。闻人不二过来送了一次东西,示好之余也与何文聊起宁毅——他与成舟海一般,不明白何文的心结,最终的结果自然也是无功而返。
三月初八、初九几日,西南的战果实质上已经在江南扩散开来,顶着黑旗之名的这支义军声明大振,随后是临安朝堂中吴启梅的文章传发到各地大族手上,有关于暴虐的说法、平等的说法,之后也传到了许多人的耳朵里。
何文是在北上的途中接到临安那边传来的消息的,他一路星夜兼程,与同伴数人穿过太湖附近的道路,往镇江方向赶,到苏州附近拿到了这边流民传来的信息,同伴之中,一位名叫皇甫青的剑侠也曾饱读诗书,看了吴启梅的文章后,兴奋起来:“何先生,西南……真的是这样平等的地方么?”
“……他确曾说过人人平等的道理。”
看完吴启梅的文章,何文便明白了这条老狗的险恶用心。文章里对西南状况的讲述全凭臆测,不值一提,但说到这平等一词,何文微微犹豫,没有做出过多的议论。
他在和登身份被识破,是宁毅回到西南之后的事情了,有关于中原“饿鬼”的事情,在他当初的那个层次,也曾听过参谋部的一些议论的。宁毅给王狮童建议,但王狮童不听,最终以劫掠为生的饿鬼群体不断扩大,百万人被波及进去。
江南的状况,自己的状况,又与饿鬼何其类似呢?
女真人拔营去后,江南的物资将近见底,或者的人们只能刀剑相向,相互吞噬。流民、山匪、义军、降金汉军都在互相争夺,自己挥舞黑旗,麾下人员不断膨胀,膨胀之后攻击汉军,攻击之后继续膨胀。
——这最终是会自噬而亡的。
他不曾对吴启梅的文章做出太多评价,这一路上沉默思考,到得十一这天的下午,已经进入镇江南面百里左右的地方了。
金军的营地在长江两岸驻扎,包括他们驱赶而上的百万汉奴,过江的队伍,延绵成长长的一片。队伍的外围,亦有降金之后的汉军队伍驻扎巡弋,何文与同伴悄悄地靠近这个最危险的区域。
傍晚时分,他们在山间稍作休息,小小的队伍不敢生活,沉默地吃着不多的干粮。何文坐在草地上看着夕阳,他一身的衣衫破旧、身体依然虚弱,但沉默之中自有一股力量在,旁人都不敢过去打扰他。
直到夕阳变得通红的那一刻,他将皇甫青等人招了过去。
“……宁先生在西南之时,确实许多次的说过,人人平等的理念,他说,这毋庸置疑,是人类社会最终的、最高的追求。就是说,这世道变啊变啊,最后,一定是要变到那个方向上去的。”
围坐的众人有人听不懂,有人听懂了一部分,此时大都神色肃穆。何文回忆着说道:“在西南之时,我曾经……见过这样的一篇东西,如今想起来,我记得很清楚,是这样的……由格物学的基本理念及对人类生存的世界与社会的观察,可知此项基本规则:于人类生存所在的社会,一切有意识的、可影响的变革,皆由组成此社会的每一名人类的行为而产生。在此项基本规则的主导下,为寻求人类社会可切实达到的、共同寻求的公平、正义,我们认为,人生来即具备以下合理合法之权利:一、生存的权利……”(回忆本不该这样清晰,但这一段不做修改和打乱了)。
何文坐在夕阳之中如此说着那些文字,众人或多或少地感到了迷惑,却见何文之后顿了顿你:
“你们知道,临安的吴启梅为何要写这样的一篇文章,皆因他那朝廷的根基,全在各个士绅大族的身上,这些士绅大族,平素最害怕的,就是这里说的平等……倘若真人人平等,凭什么他们锦衣玉食,大家忍饥挨饿?凭什么地主家里良田千顷,你却一辈子只能当佃农?吴启梅这老狗,他觉得,与这些士绅大族这样子说起华夏军来,这些大族就会害怕华夏军,要打倒华夏军。”
他一挥手,将吴启梅与其他一些人的文章扔了出去,纸片飞舞在夕阳之中,何文的话语变得铿锵、坚定起来:“……而他们怕的,我们就该去做!他们怕平等,我们就要平等!这次的事情成功之后,我们便站出来,将平等的想法,告诉所有人!”
“诸位,这天下已经亡了!”何文道,“多少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!而那些大族,武朝在时他们靠武朝活着,活得比谁都好,他们正事不做、尸位素餐!这里要拿一点,那里要占一点,把武朝搞垮了,他们又靠卖武朝、卖我们,继续过他们的好日子!这就是因为他们占的、拿的东西比我们多,小民的命不值钱,太平时节如牛马,打起仗了如蝼蚁!不能再这样下去,从今往后,我们不会再让这些人高人一等!”
何文挥起了拳头,他的脑子原本就好用,在西南数年,其实接触到的华夏军内部的作风、信息都非常之多,甚至于众多的“主义”,不管成不成熟,华夏军内部都是鼓励讨论和辩论的,此时他一面回忆,一面诉说,终于做下了决定。
“……这世上的士绅大族,能有多少?如今家破人亡者才是多数!大家被士绅大族剥削,被女真人当猪羊一样的驱赶,因为这全天下最多的人都是乌合之众。但从今往后,不是这样了,我们要把道理说给他们听,凭什么!凭什么我们就不配当人,我们要让他们觉醒起来、团结起来!从今天开始,我们就叫做——”
他顿了顿,最后平静而又坚定地点了点地面:“——公!平!党!”
众人的神色都显得激动,有人要站起来呼喊,被身边人制止了。何文看着这些人,在夕阳之中,他看到的是几年前在西南时的自己和宁毅,他想起宁毅所说的那些东西,想起他说的“先读书、再考试”。又想起宁毅说过的平等的前提。又想起他几度说起“打土豪分田地”时的复杂神色。其实许许多多的办法,早就摆在那里了。
世事总被风雨催。
我们没有那样的余裕了,不是吗?
既然他们如此害怕。
既然前头已经没有了路走。
那就打土豪、分田地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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