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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到时候,人口滋生,土地不加增,又再无南洋西域东北,最后还不是土地兼并、人口滋生、揭竿而起,天下大乱,人口减半,新朝再立?”
“做来做去,到头来,终究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裳?”
说罢,皇帝哈哈大笑起来。
笑声在屋内回荡了许久,竟似是止不住一般。
长久之后,皇帝笑声少歇后,戏谑道:“爱卿这悲啊,这是要悟道了,哈哈哈哈!此宇宙之悲,庄周有之、列子有之。于是唯夫子成圣、杨墨异端,何也?盖不问宇宙,而问人间事。”
“爱卿这是征战太乏。”
“也好,就依着爱卿的意思,日后可多去名山大川游历,见世界风物。若无大事,朝会亦可不至,只要按时去御史那请假即可。”
“去吧,去吧。有如此之悲,还不如回去与你那承诺大事成后遍观天下风物的妻子,诉说朕之恩准。”
“且去吧!”
说罢,边笑着,边摆手,示意刘钰谢恩之后,赶紧滚蛋回家去,也不留你吃饭了。
待蒙混过去的刘钰一走,刚才一直笑着的皇帝,却也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。
这种宇宙之悲,一旦安静下来的时候,确实叫人忧郁。
但“心怀宇宙,近乎得悟”的刘钰所已不甚在意的“士绅”问题,可却是实实在在摆在眼前的。
十而税一、取消地方摊派,将摊派、银差等一并归公,不再增派,这当然事比三十税一更好的仁政、善政。
可做起来,何其难?
摇头不去想这士绅难题,忍不住再想了想刘钰借以脱身的“宇宙之悲”,皇帝心里倒不以为悲。
他当然已经看过了刘钰忽悠日本那边的关于人口论的小册子。
里面的内容,绝不仁义。
但皇帝永远都是假装仁义的,这种小册子中的道理,在此时生产力看不出飞速进步的时代下,不看小册子里真正内涵的“需要一个中间的只消费不生产的阶级”这样的真正的阶级利益忽悠点,只看人口增长观点的话,还是非常容易让人相信的。
但皇帝不在乎。
始皇帝欲求不死药,如何了呢?
后世帝王,不知凡几,尽拥天下,又有半个可得长生的?
万岁称呼,不过称呼,仅是称呼。
便是长生为梦,这看似简单一些的,诸如至二世、三世、四世,乃至万世不易,又哪有做到的?
倭国所修僭史,号称万世,然而掌权的又换了多少呢?
这一点,皇帝心知肚明。
可这便就像是,人固有一死、必有一死,那又何必活着呢?
皇帝觉得,刘钰是想的太多,大功告成后过于疲乏——当年大顺建国之初,有不少功勋之辈,都出过类似的问题。征战年代,奋勇健壮;大功告成,伤病便发。于是才有了澳门葡萄牙人献神药底野迦、最终让澳门恢复了旧有贸易地位一事。
大顺有此类经验,皇帝便觉得,刘钰这是体无病、而心有病矣。看来也真是觉得外部战事大功告成了,加上忽悠倭人忽悠的,竟把自己忽悠的悲观绝望起来。
觉得折腾来折腾去,还是逃不过这周期的规律,那还折腾什么呢?
他自不知刘钰心中有道,认定是有办法避开这周期律的,虽然现在做不到,但内心是充满希望的、从未绝望的。
如此想刘钰的抑郁、退步,甚至有几分生出隐退之意,皇帝自认自己是能理解的。
但理解归理解,相信大顺也逃不逃归相信,皇帝内心却根本不悲。
而是想着,人固有一死,这王朝焉能永恒?
只是,朕要废漕运、修黄河、垦西域、下南洋、实东北、流西南。
百年之后,朕要与汉武唐宗明祖等并列。
朕死之后,哪管洪水滔天?
大顺不可永恒,但朕却可永恒。
想到这,皇帝也没去想那真正让他头疼的、由刚才刘钰说的十一税问题引发的士绅问题。
而是对着已经离去的刘钰那早已不见的身影方向,独自一人放声大笑。
“爱卿真真是赤子之忧、赤子之悲、赤子之虑也!”
他说的这个赤子之赤。
既不是红色。
也不是爱国情怀的那种赤子的引申义。
而是,原来的本意。
赤子,言其新生未有眉发,其色赤。本意就是刚出生的小孩。
皇帝心道,这真真赤子也。若无赤子之心,何来这等宇宙沧海之悲?二十年沉浮,依旧赤心如婴,此真真纯真心也!不怕别的,只怕将来竟入空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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