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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既是担心江山社稷不要动乱,也是担心好容易打开的局面付诸东流……若只是担心前者,倒也简单了,停了开拓之业就是了。可既舍不得,又担心将来控制不住,两难之下,只能如此。”
“他既是天子,西洋人所谓华夏主权的代表。但也是李家族长。”
“以往是一回事,但现在大争之世,便不是一回事了。他自己,只怕也不明白何重、何轻了。”
田贞仪抬头看了看窗外的草木蓝天白云,想到皇帝终究不过是个人,喟然长叹,许久道:“皇帝叫七皇子执掌海军,与你走动不加限制,只怕他自己都不知道,自己内心对将来诸夏何去何从,始终存了一条‘留一条岔路’的想法,也觉得旧路走不通了。只是内心不愿承认、不想承认而已。”
“七皇子条件太差,按照常理,绝无可能,大臣也绝不会认。可要是这么差的条件,将来竟还是做成了事,可见旧路彻底朽烂了。”
刘钰对此不甚在意,觉得田贞仪是想多了,皇帝若有这样的觉悟,倒还好了。
想着若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,她又要平添诸多担忧,担心自己将来竟要卷进去,远不如远远遁走做个看客,看那历史的必然,不差这三十年五十年。
于是刘钰故意打趣扰开了田贞仪的思路,笑道:“若真如此,大顺可真有资格比李唐了。父慈子孝、兄友弟恭,禁卫军继承法,哈哈哈哈……当真正统。”
“好啦,别多想了,此事只怕皇帝自己都没这么想过,你却给他加了诸多想法。你且放心,那日在热气球上的话,我是真心的。待事成,便远遁。不差这三十年、五十年。谁爱折腾便折腾,你我才不管呢。”
“俱可哂矣。既看到了未来,如此种种,不过蚂蚁、尘埃罢了。随他去吧。”
田贞仪嗯了一声,走过来轻轻抱了刘钰一下,只道:“那你,说话要算话。去吧,去和你的‘阉党’们喧闹去吧。”
说罢,轻轻一笑,将刘钰推开。
…………
回到客堂,等了多时,李欗姗姗而来。
一番礼节之后,各分位置坐下,众人也没有再说禁宫里发生的事,而是静等着刘钰说话。
李欗也知道,他现在才来,刘钰肯定已经知道了,自己就不必再说了。
刘钰内心也早已经组织好了语言,照着田贞仪给的思路,将做“阉党”、“佞臣”、“幸臣”这样的内涵,用非常古雅、张口《诗经》、闭口《荀子》的外皮说了出来。
在场诸人也都不傻,虽然少读经书,但一些基本功还是有的。
大致的道理讲完,略微穿插了一下他们这些实学系尴尬的边缘地位的明示,便不明说,该听懂的也都听懂了。
觥筹交错间,刘钰佯装借着酒劲,说道:“古人云:事圣君者,有听从,无谏争。”
“我说,2加3,等于,3加2。”
“那么,古人说的这句话,其实就是说,有听从、无谏争,所事之君,圣君也!”
众人均想,鲸侯扯淡面不改色,这话哪能这么理解?
因为是圣君,所以才能有听从,无谏争。
可倒过来说,明显不成立嘛。这明显不是2加3等于3加2的道理,而是太阳出来公鸡叫、所以公鸡叫出来的太阳嘛。
这不是说,我们以后最好别说话,只要皇帝说啥,我们就跟着喊喊陛下说得对、陛下圣明就行了?
这着实与为臣之道,大不相同。
他们不是正统儒学出身的,但历代杰出人物塑造的性格,润物无声,已然是抹不去了。他们内心的潜意识里,依旧是以“穷者独善其身、达则兼济天下”、“君有过则谏、谏而不从继续谏”之类的想法作为一种为人的准则。
这不是轻易可以改变的。
正因着这样的潜意识,所以一听刘钰的这番话,就觉得不对。
然而这扯淡扯得过于扯,所以众人一起举杯道:“鲸侯所言甚是,着实让我等如拨云见日,茅塞顿开啊!”
刘钰举杯不饮,却以一股子狷狂之意,臧否起英雄豪杰。顺着皇帝的意思,说起来了伍子胥,一顿损贬,然后道:“所以说,若以现在的制度,伍子胥就做的不对。”
“既然提出的意见君主没有采纳,比如你们。以现在的制度,那就转入海军的预备役嘛。该领俸禄领俸禄,该吃吃、该喝喝。”
“真要是遇到危机的时候,国家用人之际,从预备役再转入现役,以自己的本事抗击敌人、维护社稷,这才是臣子之正道嘛。”
“所以说,不要学箕子,谏而不成,远走他乡,立朝鲜国;不要学伍子胥,谏而不成,怒气冲冲,横剑自刎,还要赌气看看国家灭亡。至于周公、伊尹、武侯,皆圣人,非常人所能为也。”
“如今海军制度已成,若真转入预备役,军衔又不降,衣食待遇俸禄皆不缺。宋太祖言:人生在世,像白驹过隙那样短促,所以要得到富贵的人,不过是想多聚金钱,多多娱乐,使子孙后代免于贫乏而已。如今这不就挺好的吗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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