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历史上,工业革命给了英国一个错觉:很多人以为纯粹是靠先进的机械生产,在印度创造了一个巨大的市场。
靠先进的机械的生产能力,和纯粹靠先进的机械的生产能力,这是两回事。
关键就在“纯粹”二字。
而这种错觉,又因为对美洲、非洲等地的殖民,而被大为扩大。
尤其是美洲的一些殖民地,他们并没有成百上千年的手工业积累,比如哥斯达黎加那样的,只能选择贸易从英国进口棉布。
然而,英国人或许是忘了、或许是故意忽略、亦或者是刻意避开了。印度的广阔市场,是靠刺刀、大炮、饥荒、商业劫夺、重税、以及对印度文明成果即过去的生产力的毁灭,而达成的。
重商主义下的新大陆殖民地,本身就是作为市场存在的。内部也并未自发产生强势的手工业,和区域间广泛的手工业经济。
可以说,新大陆的殖民地,从一开始,就不存在棉布生产能力。
而在亚洲,则完全不是那么回事。
这个问题,如果大顺按照历史的惯性和路径继续走下去,或许也会在几十年内产生一种激进的迷茫。
只是,伴随着大顺这边真正走到了欧洲去卖货,很多问题,大顺这边自己就想通了。
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。
大顺或许不了解全面的印度。比如宗教、种姓这些问题。
但却了解宏观经济层面上的手工业发达和商品冲击带来的种种问题。
因为大顺这边一直以来头疼的就是这个问题,所以因为自身存在这个问题,于是就相当了解这个问题。
也正因为了解,所以大顺的目的性非常明确,就是要进行对印度已有生产力的摧毁、亦即摧毁文明的成果。
但反过来,摧毁的过程中出现的惨状、起义、反抗,又加深了大顺这边的恐惧不安,尤其是现在这个骑虎难下的局面,到底该怎么解决。
苏拉特港口内,装载着刘玉棺椁的船上,随船去迎尸骨的朝廷官员,听完了印度这边驻扎官员的描绘,一个个愁容满面。
既是去迎接刘玉尸骨,顺带还要考察欧洲局势、以及去巴黎为重农学派站台,这些人自然都是新学一派。
这些年伴随着大顺的发展,新学一派从当初暗里生长的状态,逐渐成为了大顺的一支主流的政治力量。而大顺的对外扩张、殖民、工业发展,也让新学一派的经济实力大增,实实在在地压住了传统的科举派,已有不少人放弃传统科举路线,改学实学。
如果说,二三十年前,大顺面临的是往回退还是继续往前走的问题。
那时候,反动的力量,还有一点往回退的可能。
那么,现在,这个问题已经不复存在。
而新的问题,也产生了:往前走,该怎么走?
这个问题的争论,在实学派内部,这些年已经争了不知道多少次了。
当然,这里的争,不是那种革命的争,而是仍旧是在改革的范畴内争论。
争论的焦点,其实,倒也和法国的重农学派的一些观点有点类似。
如今在苏拉特,目睹了欧洲正在激变、印度也燃起烽火的这群人,此时正在争论一个“纯粹”的学术问题。
虽然在刘玉的棺材旁,也即便死后原知万事空,但在他的棺材的周围正在因为苏拉特的混乱而争论的这些人,却句句引用刘玉的话来证明自己说的正确。
关于大顺将来怎么办的问题,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争论了,但这一次因为在欧洲之行和印度混乱的加成,这一次的争论火药味不免更浓了一些。
“昔日兴国公说过成本、利润的问题,按照这么说,内地地区根本就不该建纺织厂。所有的纺织厂都已经建在沿海地区。”
“我们现在阔有印度爪哇,如今这世上三分之二的棉都在我们手里,我们在内地根本用不着种棉花,也根本不应该鼓励百姓种棉花。只要海军尚在,就不可能缺棉,即便说有朝一日印度真的分离出去,他们的棉花总要往外卖的。”
“既如此,海运成本优势、长江河运优势、海运的粮食优势……种种这些,算起来,无论如何,内地也争不过沿海地区。”
“那么,在内地建纺织厂,这不是毫无意义吗?难道内地的粮食能比沿海的南洋米东北高粱还便宜?即便说不考虑粮食问题,内地自己种棉难道争得过印度和爪哇?”
“再算上运输煤燃料的运费、算上粮食价格的人力成本……内地建纺织厂纯粹是小丈夫之念。”
“如今麻烦事更多。这印度棉纱进入内地,若江汉、河北各地,均有州县兴起女织,以至于副业压倒主业。”
“若在一张白纸上作画,自是简单;而若是原有的画痕,不免还要擦除画痕。”
“即便说,今日建了,将来一旦放开了钞关,那也不过是破产的命运。何必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?此为其一。”
“其二者,如今走锭纱机的纱线,韧度既够,机织布亦可与过去手工布相媲美了。价格又低,质量亦佳……如此时候,这棉纱在内地卖的越多,将来若转为机织布便越难受。”
“你们也都亲眼目睹了,自下南洋以来,印度织布者的惨状。无非是过去我们靠军舰刺刀和关税,逼死了这些织布者;将来是机织布自发地逼死内地的织布者。”
“虽有不同,可都是死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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