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先前曹真数次伐蜀,就证明了从关中出兵陇右抑或汉中郡,都要受限于地形而事半功倍,无有大军摧压之势,不足令逆蜀重兵布防。更莫说,如今号称十余万大军的关中,半数都是屯田卒与新募之兵,战力委实不能令逆蜀忌惮。
但司马懿也不敢声称无需增兵。
毕竟,事有万一呢?
荆襄战线关乎宛雒安危,孰人胆敢轻易断言!
唉.......
两线作战,虽有强大国力支撑,但终究难免会有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无奈。
悄然叹了一口气。
司马懿将所有军报一一垒叠在案侧,取了一空白布绢铺展在案,细细研墨准备给天子曹叡回表。
他没有太久的思虑时间。
军情如火,雒阳中军已然整军待发、驰援淮右在即,再加上奏表往来于途的时间,令他不敢耽误以防久而生变。
是的,他终究还是建议增兵。
无他,在关中已然被各部将率腹诽畏战,若是再失策于荆襄,恐朝中衮衮诸公都会对他有微词。
还是稳妥一些罢。
不过,就当他研墨罢,执笔正欲书写时,门外却传来一阵脚步声。
何人胆敢擅闯军中都督重地!
且值守甲士竟不作阻拦?
本就心绪烦躁的司马懿,眼眸中上迅速浮现一缕愠色。
但待看清了来人时,眼神却又急促缓和了下来。
来人乃他的长子,司马师。
司马师虽年纪已经二十有余,年少扬名,一度与夏侯玄、何晏齐名,且多于名士往来。
故而,先前天子曹叡下诏责夏侯玄、诸葛诞等人尚浮华不修德行皆罢官时,他也受到了牵连,至今没有出仕。如今也在关中右扶风,乃是因为去岁末他妻子夏侯徽“被动病故”,故而游历各州郡散心,入长安时也顺势前来此地看望司马懿。
只见缓缓步入的他满脸笑容,手中有一以麻绳穿耳而提的坛子。
坛子湿漉漉的,似是在水中侵泡过了。
“师无扰了阿父吧?”
躬身一礼罢,司马师便笑吟吟的说道,“师见近日天气酷热难耐,而阿父军务繁琐,清晨时便令人将酒水浸在深井中,此时正好取来为阿父消暑。”
“甚好。”
轻轻颔首,司马懿眸中不吝流露出赞许之意,“子元有心了。”
他对这个长子一直都很满意。
不仅是孝行贴心,更因为司马师为人深有谋策、行事果决,未来或能出他之右。
故而,他搁笔于案,取水酒自饮怯暑气时,亦没有阻止司马师不经他允许便擅自翻开垒叠在案侧的军报。
长子嘛,将来必然要出仕以继承门楣的。
左右此屋内亦无有他人,且让他看看也无妨,权当是弥补此些年一直督军在外而缺席的身教言传了。
过了一小会儿。
冰凉的酒水过喉入腹,令司马懿觉得暑燥尽去、遍体舒畅,便再度执起笔给天子曹叡作奏表,且还分心带着考校的口吻问了句,“子元以为,为父如何谏言于天子邪?”
“回阿父,师以为不可调遣关中之兵。”
闻言,司马师不假思索而答。
“嗯?!”
此话语甫一落,司马懿执笔之手再度停顿。待侧头而顾,见司马师神情坦然、双眸灼灼,不由兴趣大增,索性再次搁笔于案,以肘支身侧来与他对坐,好整以暇的捋胡而道,“且说说,为何兵不出关中也?”
“诺。”
司马师恭敬应声,且还细心的为父斟了一盏酒后,方作言道,“以关中之兵增荆襄守御,其中利弊想必阿父已尽得之也,故而师不复赘言。师之所谓者,乃无需发一兵一卒与荆襄,彼逆蜀亦不敢出兵扰东三郡也!”
呃~~
不战而屈人之兵,我子竟有此能邪!
须臾间,司马懿眸中泛起异色点点,心中暗赞了句才催声道,“可速言之!”
“诺。”
再度朗声而应,司马师便将所思细细道出。
原来,他是建议司马懿上表雒阳庙堂时,以上下两策让天子曹叡自己去取舍。
下策不必说,乃是从关中调兵入荆襄。
而上策则是行瞒天过海之计。
以如今雒阳中军即将赶赴淮右战场为由,请天子曹叡将兵出雒阳后,分出一支约莫五千兵马大张旗鼓折道来荆襄,但行至荆州南阳郡叶县时便易服色,阴走昔日豫州贾逵所开辟的直道继续往淮右与天子会兵,共力战孙权的大军。
所易之服,乃用于装扮南阳郡太守征发鲁阳、叶县与舞阴三地的屯田客,令他们佯作雒阳中军继续西去进驻上庸郡,令逆蜀以为魏国对东三郡已然有了防备。
无需担忧此瞒天过海之谋,会被逆蜀抑或是贼吴看破。
大军所过之处,斥候遍布方圆十里。
蜀吴两国细作再怎么刺探,不能靠近跟前一睹军容,又如何能分辨出戎卒与屯田客的区别来?
大致说罢自身所谋,司马师取酒盏缓一缓口干舌燥,方再度昂然而道。
“阿父,师窃以为,逆蜀穷兵黩武连年征伐,国力已枯竭矣!且尝闻蜀相诸葛亮性情谨小慎微,不做劳师动众之事。彼若见我国有兵力入上庸,必不来攻也。再者,近关中长安常镇五千士卒,若荆襄事急,从长安走武关道入南阳郡不过旋踵而至。如若逆蜀执意兵出,阿父亦无须担忧宛雒惊扰也!”
“大善!”
听罢,司马懿拊掌而赞,还很难得流露出亲昵之态,伸手把司马师之臂,语气倍感欣慰而道,“我儿竟可也!”
因为司马懿对他的满意,还有一个父子心照不宣的缘由。
盖因上表奏对天子曹叡之问,不直接作断言,而是再度谏上取舍之策,乃是谋事者且先谋身耳——让天子与朝政诸公去决策,不管日后荆襄战线如何变化,便是无人会归罪于他了。
得子如此,焉能不令他心慰邪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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