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西窗向晚,斜照透纱。
初夏这一场骤雨、足足下了快两个时辰,才终于止歇。
一双丰腴侍女立在内室屏前,看着书案前阖紧的窗扇、以及伏案打鼾的太微宫使王缙,皆屏息敛声。便连喷嚏都打得极为小心,生怕惊醒了这座老迈的“火山”。
半透纱罗、掩着凝脂般的肩背与臂膀,淡淡脂粉香气,渐渐将骤雨初歇后的潮湿驱走、充满整间内室。王缙嗅了嗅香气、手指微动,鸡距笔登时顺着指缝滑脱,滚入十多张张勾圈涂画的纸笺中。纸笺上有人名、有图案,却非书非画,倒像是线索杂乱的舆图。
两名侍女见他醒了,赶忙一齐抢上前来、将他从高背木椅上扶起,面色关切中带着恭谨。
王缙扫了眼书案上、自己方才殚精竭虑的谋划成果,又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,眼角终于泛起一抹得意。双臂信手一抄,便将两个侍女裙侧的禁步香膏捞在手中,细细摩挫几下,依次凑到面前。先是温厚绵软的苏合香、接着是浓烈奔放的麝香,二者融于一处,登时令他精神一振。
两名侍女习以为常。自觉将帔子、锦褙除下,只留贴身汗衫小衣,便要向王缙贴来。不料王缙眉头微皱:“本官今日疲乏,并无此等兴致。你二人下去罢!”
侍女闻言,却如蒙大赦,连连娇声应下,退出了内室。
王缙这才伸手将窗扇打开,顷刻间一大片金光闯了进来,落在书案、纸笺上,显出几分神圣与辉煌。
王缙抬手将一张张纸笺拾起,重新在书案上排布起来,几息后,竟拼成一幅简明扼要的洛阳舆图。舆图上略去了许多坊市、只将着意争夺“如水剑”的各方势力进行了标注:
西北紫微宫、东北景行坊、西南广利坊、东南崇政坊,以及上东门外洛城行营,分别用朱砂圈起。代表了东宫太子、魏博镇、颍川别业、河南府衙、洛城行营,皆是争剑的主要势力。
此外,中间以靛蓝勾勒出三朵火焰,代表三处祆祠;正北用墨线描出一个太极阴阳鱼,代表道门;正南则以姜黄画了个“卍”字符,代表释门;更在边角处画了几柄刀剑、表示江湖游侠……
王缙探出一指,在舆图上虚指空点,口中念念有词。眉间一会拧紧、一会又松开,却给人一种尽在掌控的感觉。
天色终于暗了下来,暮鼓敲尽,灯火初上。
内室中的长檠灯、矮铜盏纷纷亮起,将王缙与书案笼在其中,一如许多个寂静的晚上。
然而今夜这份寂静,刚刚起头、却被银杏别院外的呼喝声打破。
王缙抬起头来,望着黑黢黢的院中,只见一道灰影破开院门、火急火燎奔了进来,便要直往正堂中闯,吓得两名侍女一长一短两声尖叫。
此时数名宿卫也已鱼贯而入,将灰影围在垓心。有的撑戟、有的挺枪、有的抡刀、有的张网,显然已打定主意,要将这鲁莽之徒就地正法,免得危及太微宫宫使大人王缙。
就在宿卫们发一声喊,要将这灰影灭杀之时,却听窗内王缙沉声喊道:“都住手!将他带进来罢。”
那灰影果然不再与宿卫相抗,乖乖将手中铜棍丢在一旁,在四名壮硕宿卫押解下、徐徐步入正堂。见到王缙从内室屏风后绕出,当即双手合十:“贫僧不眠拜见宫使大人!今日通远渠陡生大变,我昭觉寺僧虽竭力出手、仍空手而归……方才又强闯太微宫,特请宫使大人降罪!”
王缙面色阴沉、盯着不眠和尚,一字一顿道:“莫啰嗦,拣紧要的说!通远渠变生何事?!”
不眠和尚“噗通”一声跪倒,狠狠将口水吞下,声音微颤道:“通、通远渠那里……银龙入水,劈开坊墙……‘如水剑’出世啦!”
王缙只觉脑中“嗡”地一声,眼前和尚、宿卫和堂中陈设,都变得荒诞虚无起来。身形摇摇晃晃、显然已站立不稳,被眼疾手快的侍女左右扶住,才渐渐定住心神。声音干涩:“说说……到底怎么一回事?!”
不眠和尚见他脸色铁青,微带杀意,自是不敢忤逆。当即将下午通远渠发生的事情,一五一十、事无巨细,悉数讲了一遍。直听得王缙双目圆瞪,面色煞白,一时急怒攻心,几度险些昏厥。
待不眠和尚讲完,王缙已瘫坐在圈椅上,面色变幻、半晌说不出话来。一旁的侍女和宿卫们、连大气也不敢出,生怕一个动静不对、被王缙迁怒。
空气仿佛凝滞,正堂中落针可闻。只有不眠和尚一人粗重的喘息声,在堂中荡起微微波澜。
众人默然许久,王缙缓缓抬起头来,看了看四名宿卫、又瞥了眼两名侍女,漠然张口道:“你们都退下。凭他,还伤不到本官!”
六人战战兢兢,慌忙恭身退去,堂舍内便只剩下跪着的不眠和尚、与瘫坐着的王缙。
就在不眠和尚不知所措之时,王缙忽地跃起、几步便奔入内室。两息不到的工夫,已抱着一只黄澄澄的剑匣奔了出来,拍在大案上:“仇不眠,你说的那只剑匣、便是如今被悬在了河南府影壁上那只,可是长这般模样?!”
这下轮到不眠和尚目瞪口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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